空洞的心:成瘾的真相与疗愈
成瘾与戒断, 心理学 ·Index
In the Realm of Hungry Ghosts: Close Encounters with Addiction - Gabor Maté
空洞的心:成瘾的真相与疗愈 - 加博尔·马泰 - 摘要
成瘾不是一种选择,也不是一种疾病,而是我们为了逃离痛苦而做出的孤注一掷的尝试。
引言:饿鬼道:成瘾的世界
佛教的“轮回图”描绘了六道轮回,其中饿鬼道的居民脖子细瘦,肚子肿大空虚。这是成瘾的领域,在这里我们持续寻求外部事物,来抑制内心难以满足的空虚感。我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要身处饿鬼道,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与温哥华市区东部的药物成瘾者一同工作的经历,让我得以了解那些绝大多数时候都像饿鬼般生活的人。他们内心的痛苦和渴望,反映出我们所有人都会体验到的本质空虚。那些我们眼中的“瘾君子”并非异类,而是身陷某个连续谱系末端的人,而我们所有人时不时都会发现自己也在这个谱系上。
我相信只有一种成瘾过程,不论它是对致命药物的依赖,还是疯狂的购物、工作狂热、对赌博或性的执念。本书旨在帮助我们理解成瘾者挣扎的根源,即利用成瘾来克服痛苦。在他们生命的黑暗历程中,我们也能描绘出自身的轮廓。本书将探讨:成瘾的成因是什么?成瘾者的大脑发生了什么?我们该如何疗愈那些被我们的文化培养出来的成瘾行为?
第一部分 成瘾:通向地狱的列车
第一章 他有过的唯一的家
温哥华的市区东部,是加拿大成瘾药物的中心。我工作的波特兰酒店协会(PHS)为那些被社会边缘化的人群提供了一个安全、支持性的系统,它的核心使命是接纳人们本来的面目——无论他们多么麻烦。我们承认,大多数来访者会一直上瘾,并永远站在法律的对立面上。
在这里,我的病人绝大多数是瘾君子,他们中许多人同时患有精神障碍。他们的健康状况极差,却又极不愿意照顾自己。成瘾药物使所有医学治疗都举步维艰。一个病人告诉我:“我嗑药是为了不去感受那些我不嗑药时会感受到的该死的感觉。”这种逃避痛苦的渴望让人付出了恐怖的代价。死亡在这里司空见惯,艾滋病、肝炎、败血症和吸毒过量每天都在夺走生命。
但这里并非只有绝望。当人们放下伪装,你会看到一种真诚。在无尽的欺诈中,也闪耀着人性和相互支持的瞬间。他们分享食物、衣物,在生病时互相照顾,常常对他人表现出超乎对自身的友善。他们不关心我的头衔或成就,只关心我作为一个“人”是否在场。在这种强调真诚的氛围里工作,令人神清气爽。市区东部为我们竖起一面镜子,让我们认识自身。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恐惧、痛苦和渴望,也正是我们自己的。
第二章 成瘾药物的致命支配
莎伦三十几岁就去世了,她曾漂亮活泼,但生命最后几年深陷疼痛和毒瘾。因注射造成的感染,她的腿部皮肤剥落,骨髓炎也从未得到完整治疗。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她在康复之路上看起来不错,但她最终还是死于吸食过量。
所有生理疾病、痛苦和心理折磨都无法动摇成瘾对灵魂的致命支配。为什么?成瘾者们自己也常常说不清楚。他们明知后果,却无法停止。“有什么使你不断地去做,这就叫成瘾。我不知道怎么控制它。我对上帝发誓,我恨死这事了。”一名病人说。
除了即时的高潮体验,成瘾药物还有让痛苦变得可以忍受,让无聊变得值得体验的力量。它被用作情绪麻醉剂,作为对抗疲劳、无聊、疏远和个人不足感的补品。这些主题吸干了饿鬼们的生命,对市区东部的可卡因、海洛因和冰毒成瘾者具有致命的力量。
第三章 天堂之钥:逃离痛苦的成瘾
如果不探索成瘾者从成瘾中究竟得到或希望得到怎样的安慰,我们就无法理解成瘾。慢性物质滥用不仅是追求快乐,更是对逃离痛苦的尝试。成瘾总是源于痛苦,是情绪的麻醉剂。
问题永远不是“为什么会上瘾”,而是“为什么会痛苦”。
科研文献清晰地指出,多数“硬核”物质滥用者来自充满虐待的家庭。我几乎所有的贫民区患者在生命早期都经历了严重的忽视和虐待。他们的童年故事充满了强暴、殴打、羞辱和抛弃。当一个孩子不是被仇敌而是被所爱的人创伤时,他的震惊和绝望是无可估量的。
所有成瘾的核心,都是某个伤口。早期的压力和逆境直接在大脑中塑造了成瘾的心理和神经生理基础。成瘾药物能帮助人:
- 填补空虚:一种贫乏空虚的感觉充斥着我们的文化。药物成瘾者比大多数人更痛苦地意识到这种空虚,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逃离与自己的头脑“独处”的机会。
- 重新感觉活着:成瘾药物能激活麻木的感觉。这种麻木是情绪失调的后果,是因脆弱感导致的内心情绪关闭。药物能暂时恢复被压抑的活力。
- 获得能量:情绪耗竭的人通常也缺乏生理能量。成瘾者把药物当作可靠的能量提升剂。
- 融入社群:许多成瘾者在用药后,才感觉自己能够融入他人,与人交流,克服了难以忍受的孤独感。
- 获得身份认同:成瘾者看不到自己有任何其他存在的可能性。他害怕在失去毒瘾的同时失去自我。一个病人说:“我是个成瘾者,而且我是个好家伙。”对他们来说,成瘾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不知道没有了它要怎么活。
第四章 你不会相信我的人生故事
塞丽娜是一名30岁的原住民女性,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市区东部吸毒。她曾谎称祖母去世以骗取外带美沙酮,这让我一度将她视为一个操纵者。然而,当她祖母真的过世后,她来找我寻求抗抑郁药物,并告诉了我她的故事。
她由祖母养大,15岁时来城里寻找从未见过的母亲。母亲在她找到自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注射了海洛因,并花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钱。接着,母亲在她睡觉时把她卖给了一个男人。她的“完美的家”也充满了恐怖:从七岁起,她就持续被祖父和叔叔性侵,而酗酒的祖母无力保护她。
成瘾药物让她可以不去想那些发生过的事。这个“家”,以及破烂的市区东部,是她一生中仅有的两个“家”。在加拿大这个“我们的家、我们的故乡”里,唯一一个让塞丽娜感到些许安全的地方,却是这个饱受成瘾、疾病和暴力困扰的贫民窟。
听完她的故事,我为自己曾经的傲慢和评判感到谦卑。我曾将她简化为一个给我制造麻烦的成瘾者,而没有看到她是一个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并企图以她所知的方式去缓解这种痛苦的人。我能给她的,除了微薄的药物,只有我的倾听和理解。
第五章 安吉拉的祖父
安吉拉是一名海岸塞利希族的原住民公主,却在市区东部过着背井离乡的生活。她是一名诗人,诗篇里充满了希望与丧失。她告诉我,她由身为伟大萨满的祖父养大,并继承了部落的灵性天赋。
七岁那年,祖父为了确认哪个孩子能继承传统,每天带孩子们去河边,用香柏和冰冷的河水为他们进行精神净化。那感觉像被剥皮一样痛苦。但很快,安吉ला开始在仪式中听到鼓声和歌声,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古老语言,她却能跟着唱。祖父知道她“到了对岸”,并开始教导她祖先的故事和智慧。
这份与传统的联结让她拥有了一种权威感,即使在她后来成为毒贩和性工作者之后也依然存在。她欢快的笑容和贵族般的气质来自她深深知道,那样一片神圣的地方是存在的——她曾经在那里,并听到了那些声音。
第六章 孕期日记
西莉亚是一名30岁的女性,她同时有HIV、丙肝和严重的药物成瘾问题。她的生活充满了暴力和创伤的阴影。她从五岁起就受到继父的性剥削,这段经历至今仍在噩梦中困扰她。她用海洛因来麻痹自己,又用可卡因来宣泄被压抑的愤怒,常常情绪失控,将自己的房间砸得粉碎。
当她怀孕时,她发誓要留下这个孩子。“他们已经带走了我的两个孩子,他们绝不能带走这一个。”她和伴侣瑞克都热切地希望能给孩子一个家。尽管我充满怀疑,但仍希望他们能成功。为了胎儿的安全,我们建议她继续使用美沙酮,但必须戒掉可卡因。
然而,成瘾的力量是巨大的。西莉亚在康复中心、住院治疗和街头之间反复挣扎。她的决心一次次被毒瘾击垮。最终,她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但生产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医院。孩子的父亲瑞克留下来,用奶瓶喂养了女儿两周,展现了惊人的父爱。但最终,因为他自己也复吸了,孩子被儿童保护机构带走。
西莉亚仍在梦想重获女儿的监护权,但她无法放弃可卡因。“当成瘾的时候,你得不到一个人最好的一面,”她自己也曾说过,“而孩子需要最好的你。”这是一个没有快乐结局的故事,但它证明了生命如何寻求生命,爱如何渴求爱,以及我们内在的神圣火焰如何继续闪亮,即使它还无法熊熊燃烧。
第七章 贝多芬出生的房间
拉尔夫是个智力超群但内心悲伤的瘾君子,他留着希特勒式的小胡子,时常对我高喊纳粹口号。然而,他的言语中充满了矛盾。他能流利地背诵歌德的《浮士德》,并渴望与“永恒女性”——即神圣的、拯救灵魂的爱——结合。他的反犹言论,实际上是他内心痛苦与混乱的投射。
在医院里,当他暂时摆脱药物影响时,他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为自己的纳粹言论道歉,并坦言自己用药物是为了获得“人造小人(Homunculus)的精华”——一种在歌德史诗剧中代表灵性觉醒的火焰。他想成为那样,但做不到,所以只能是个瘾君子。为了五分钟的解脱,他要在街头奔波好几个小时。
他的灵魂核心渴望着被他的好战与攻击性所践踏的美好与爱。成瘾是他所知的唯一一种自由。在他的诗歌中,充满了孤独、丧失和对伴侣无谓的追寻。他曾写下500页诗歌,但如今已全部丢失,就像他失去了一切一样。
第八章 总会有一些光亮
在饿鬼道的世界里,仍然有勇气、联结和不屈不挠的挣扎。这些闪光的“缓刑时刻”无处不在。乔希曾是一个因被害妄想和暴力倾向而无家可归的年轻人。一次我因压力而对他失控发怒后,去向他道歉。他却反过来安慰我,说他理解我吸收了太多负面能量,并感谢我的工作。
这里的社群充满了温暖。人们互相照顾,分享仅有的一切。波特兰的护士金姆说:“我试着放下自己的价值体系,从他们的角度去评估事物的价值。”当人们允许我们触碰他们,在坚硬的外壳上打开一个微小开口时,疗愈就发生了。这需要无条件的积极关注——一种不附加任何价值条件的关心。
迪安·威尔逊,一个自称“加拿大最出名毒贩”的活动家,曾是年入数十万的成功商人。在因毒瘾失去一切后,他致力于为成瘾者社群发声。他说:“我们必须照顾彼此。就是最基本的照顾……我们设法平衡互相敲诈和互相照顾。”这里的社群是许多人最后的归属。
第二部分 医生,医治你自己
第九章 将心比心
我并非只是一个旁观者。在面对患者伤害性的强迫行为时,我也必须面对我自己的这类行为。
一天,在处理完一个因可卡因成瘾而拒绝治疗、面临截肢风险的病人后,我开车离开了诊所。路上,购买古典音乐CD的冲动再次攫住了我。我必须拥有它,现在就拥有。一个小时后,我带着几张新CD离开了唱片行。你好,我的名字是加博尔,我是一个古典音乐唱片的强迫性购物患者。
我的行为和病人们的致命习惯有天壤之别,但我能在成瘾的连续谱系上定位自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在CD上花费了数千加元,并为此对妻子撒谎。激情可以被控制,而当事人无法控制的强迫性激情就是上瘾。成瘾是激情的暗黑仿制品,一个你越填补就越空虚的黑洞。
在成瘾的循环中,我丧失了自我,感到道德力量衰退。我对自己的厌恶以严苛、挑剔的方式表现在与子女的关系中。当我被满足自己的虚假需要占据时,就无法忍受看到他人的真实需要。我甚至曾为了去唱片行而错过为一个病人接生。我深知成瘾对我自己和家人的伤害,却无法停止这个循环。那个强迫成瘾病人说实话的“医生”,现在就要回家欺骗自己的老婆了。
第十章 十二步戒瘾笔记:2006年4月5日
我第一次参加十二步戒瘾团体,内心充满忧虑。我属于这里吗?我一个没有物质成瘾的人,有什么权利声称自己是成瘾者?
然而,一进会场我就觉得自己回家了。发言者们谈论着臣服。“当我第一次来这里,”一个壮汉说,“我想要的全部就是让自己足够清醒,好专注在我兴旺的贩毒事业上。”但最终,他学会了臣服。“你的心会变柔软,一颗柔软的心,是最棒的礼物。”
另一位发言者说:“戒酒的清醒并不只是没有酒精,而是另一种存在方式。是全心全意地去生活。”
我一直抗拒臣服。我恨了上帝一辈子,因为我的祖父母在奥斯维辛被杀害。但在这里我明白了,我抗拒的不是天上的神明,而是那个我一直逃避的、真实的内在声音。我在这里见证了谦逊、感恩、承诺和真诚——这些都是我迫切渴望的特质。
第三部分 一种不同的大脑状态
第十一章 什么是成瘾
成瘾是当事人感觉被迫持续进行的重复行为,不论该行为是否与物质相关,以及对他自身和他人的生活有怎样的负面影响。其标志包括:
- 强迫性地采取该行为,并先入为主地关注它;
- 对该行为的控制受损;
- 无视负面后果地持续或重复该行为;
- 当不能立刻获得满足时的不满、易怒或强烈的渴求。
所有成瘾都共享同样的大脑回路和脑化学成分,都以创造一种替代性的大脑生理状态为目的。成瘾是一种复杂的状况,是人类和其环境的复杂互动,需要从生理、心理、社会、情绪等多个层面去理解。将它仅仅看作一种“疾病”会过度简化问题。
第十二章 从越战到“老鼠公园”:药物导致成瘾吗
一个普遍的误解是:摄入成瘾药物本身就能导致成瘾。事实并非如此。医学证据显示,即使给病痛中的癌症患者长期使用阿片类药物,也仅有极少数人会上瘾。
越战期间,大量美军士兵使用海洛因并上瘾,但在他们回国后,95%的人都停止了使用。这说明成瘾并非来自药物本身,而是来自使用者的需要。同样,统计显示,并非所有尝试过可卡因或冰毒的人都会上瘾。
心理学家布鲁斯·亚历山大的“老鼠公园”实验极具启发性。生活在狭小、孤立笼子里的老鼠很容易对吗啡上瘾,甚至会用到死。但当它们被安置在宽敞、舒适、可以自由社交的“老鼠公园”里时,它们对吗啡几乎毫无兴趣。
因此,有三个因素需要同时出现才会引发成瘾:具有易感性的机体,具有成瘾潜质的药物,以及压力。当成瘾药物易获取时,个体的易感性将决定谁会成为成瘾者。
第十三章 成瘾的大脑状态
成瘾在生理层面上代表着一种不同的大脑状态。大脑成像研究显示,成瘾者的大脑在结构和功能上都与常人不同。例如,可卡因成瘾者的脑白质和灰质密度都会下降,这意味着学习能力和理性决策能力的受损。
多巴胺是所有成瘾形式中都起核心作用的关键化学信使。所有成瘾药物都会暂时提高大脑中多巴胺的水平,带来欣快感。然而,长期的药物使用会导致大脑自身的多巴胺受体数量下降,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受体越少,成瘾者就越需要药物来补偿大脑的缺失,并产生耐受性。
更重要的是,研究显示,在接触化学物质之前,易感个体的多巴胺受体数量就已经相对较少。慢性使用成瘾药物会重塑大脑的化学构造、解剖结构和生理功能。这种功能不良使得成瘾者做出健康选择的能力受到极大损害。
第十四章 透过针管的温暖拥抱
药物能够影响我们,是因为它们与我们脑内的天然化学物质相似。大脑中存在一个先天的阿片系统,其化学信使被称为内啡肽。内啡肽是强大的生理和情绪止痛剂,能带来宁静与平衡。
内啡肽系统对生存至关重要,它负责: * 爱与依恋:它使母亲和婴儿之间能够建立情感纽带。与母亲分离的动物幼崽,只需低剂量的麻醉剂就能安抚。 * 缓解痛苦:大脑在同一个区域“感觉”生理和心理痛苦。当我们感到社会排斥时,这个区域也会被激活。 * 带来愉悦:内啡肽在欣快状态的产生中起关键作用。
简而言之,这套我们赖以生存的“阿片爱-快乐-止痛机制”为麻醉品提供了进入大脑的途径。我们的内部化学快乐系统效率越低,摄取外部药物的动机就越高。一名年长的性工作者曾如此描述她第一次使用海洛因的感觉:“感觉像被温暖地拥抱了。”这句话总结了成瘾者全部的心理和化学渴求。
第十五章 可卡因、多巴胺和糖果棒:成瘾的激励机制
大脑中还有一个激励-动机系统,其核心是多巴胺回路。这个系统对“强化物”做出反应,所有强化物都能提高大脑中一个关键区域——伏隔核(NA)——的多巴胺水平,从而激发我们去行动。
与成瘾药物相关的环境线索(如设备、地点、情境)都是复吸的强大刺激源,因为它们会触发多巴胺分泌。这也是为何成瘾者很难在原有环境中戒毒。
所有成瘾行为(无论是购物、赌博还是性)都利用了这个系统。成瘾者本质上是在追求多巴胺释放带来的兴奋感。就像之前提到的,研究显示,易感个体大脑中的多巴胺受体数量天生就相对较少。当我们的自然激励系统受损时,成瘾就成了最可能的结果。欲望、需要和心理渴求都是激励性的感受,因此多巴胺在所有非药物成瘾中也扮演着核心角色。
第十六章 恰如被困在童年的孩子
成瘾不仅利用了奖赏和激励回路,还破坏了大脑中负责自我调节的回路。大脑皮质,尤其是前额叶皮质(PFC),是大脑的“首席执行官”,负责权衡选择、抑制不当冲动。
其中一个关键区域是眶额皮质(OFC),它在药物成瘾者身上功能异常。OFC负责评估刺激的情绪价值,促进决策,并平衡短期目标和长期后果。成瘾者的OFC功能不良,使他们被“设定”为只看重短期得利(如嗑药的愉悦),而无视长期风险。
这是一个双重打击:守门人(PFC)开始帮助小偷了。当成瘾的念头出现时,本该抑制冲动的OFC反而会被激活,鼓励自伤行为。这个过程被称为“脑锁”。一个病人曾如此总结:“有了成瘾……我就像是个被困在童年的孩子。”他发展不健全的大脑机制被成瘾药物吞没,让他永远无法成熟。
第四部分 成瘾大脑如何发育
第十七章 他们的大脑从未有过机会
人类大脑在出生时的发育程度是所有哺乳动物中最低的,其90%的回路在出生后才发育完成。这个过程被称为“神经达尔文主义”:基因决定了基本架构,但环境输入决定了哪些神经连接被保留和加强,哪些被修剪。
人与人的联结会创造神经连接。对于负责情绪和行为的回路来说,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情绪环境”,尤其是孩子与养育者的依恋关系。婴儿大脑的发展需要三个核心环境因素:营养、安全和一以贯之的情绪滋养。
有压力的父母会养出压力系统高速运转的孩子。抑郁母亲的婴儿,其脑电图模式也呈现出抑郁特质。早期的逆境体验会扭曲大脑核心结构的发展,导致“预测后果、抑制不当或自毁行为的能力下降”。我的重度成瘾患者们,他们的大脑从未有过机会。
第十八章 创伤、压力和成瘾的生物学
所有成瘾者的依恋-奖赏系统(阿片)、激励-动机系统(多巴胺)、自我调节区域(前额叶)和压力反应机制都在不同程度上运行不良。这些系统的健康发育有赖于依恋关系的质量。
- 压力与大脑化学:与父母愉快的情绪互动会刺激婴儿大脑释放内啡肽,促进阿片和多巴胺回路的发育。而压力则会减少这些受体的数量。缺乏母性关怀会导致大脑中“好的”化学成分匮乏,并导致压力激素皮质醇过量,从而损害大脑发育。
- 创伤的证据:研究反复发现,成瘾人群具有极高比例的童年创伤(生理、性、情绪虐待)。几乎2/3的成瘾药物注射可归因于童年期的虐待和创伤事件。
- 创伤的生理后果:被虐待的孩子的大脑比正常孩子小,多个脑区体积小于平均值,包括负责冲动调节的前额叶皮质。
- 压力与复吸:压力是持久药物依赖的主要原因。它会提高对药物的心理渴求,促进药物的奖赏作用,并激发复吸。
成瘾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压力反应,一个通过自我安抚来应对问题的企图。虽然长期来看适应不良,但在短期内却极度高效。
第十九章 不在基因之中
媒体和一些研究过分夸大了基因在成瘾中的决定性作用。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酗酒基因”或“成瘾基因”。基因远非我们命运的独裁者,它们的功能表达(即被开启或关闭)很大程度上受环境控制,这门科学被称为表观遗传学。
人的早年经验,包括胎儿期和婴儿期的经验,对其基因表达和成年后的行为模式具有深远影响。例如,孕期母体的压力会通过胎盘传递给胎儿,影响其大脑发育,导致子代出现学习困难、焦虑以及更高的成瘾倾向。
因此,收养和双胞胎研究并不能简单地证明基因的决定性作用,因为它们无法排除产前环境和早期依恋中断等强大的环境因素。将成瘾归咎于基因,是一种回避个人、父母和社会责任的方式。好消息是:没有什么是不可逆地被基因决定的,因此,我们还有很多可以做。
第五部分 成瘾过程与成瘾性人格
第二十章 “我不顾一切逃离的空洞”
不论是物质成瘾还是行为成瘾(如赌博、购物、性、工作),其背后都存在一个统一共通的成瘾过程。所有成瘾都涉及相同的神经和心理功能障碍,只是程度高低有别。
- 相似的大脑机制:病理性赌博、暴食、强迫性购物等行为成瘾,与物质成瘾一样,都涉及多巴胺和内啡肽系统的异常,以及大脑皮质冲动调节功能的受损。
- 成瘾的可互换性:成瘾者常常从一种行为转向另一种行为。戒酒后开始暴食,或像我一样,在工作狂和购物狂之间无缝切换。
- 耐受与戒断:行为成瘾也存在耐受(需要越来越大的“剂量”才能获得相同效果)和戒断(中断行为后感到烦躁、不安)的现象。
我儿子丹尼尔写道:“我的内心也有一个空洞……只要一样东西能够给我即时的自我定义、目的或价值感,它就会成为这个空洞试图吞食的对象。它是一个我会想方设法逃离的空洞。”
第二十一章 过度关注外界:易成瘾人格
我和银行抢劫犯史蒂芬·瑞德在监狱里交谈,发现我们内心都有一个试图用成瘾来填补的空虚。尽管我们的生活天差地别,但驱使我们成瘾的动机和行为模式却惊人地相似。
不存在特定的“成瘾人格”,但某些特质会使人更容易屈服于成瘾过程。这些特质共同指向了情感成熟度的不足:
- 不良的自我调节:无法维持相对稳定的内心情绪氛围,需要不断通过外界的慰藉来填充身心。
- 匮乏的基本分化:无法在与他人发生情感联结的同时,保持自己情绪功能的自主性,容易被他人的情绪淹没。
- 缺失的健康自我:因缺陷感而产生空虚,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感觉和欲望。
- 受损的冲动控制:当下的感觉决定了世界观,并掌控了行为。
这些特征并非天生,而是发展受阻的结果。成瘾人格是一种未发展成熟的人格。
第二十二章 爱的不良替代品:行为成瘾及其根源
不同的人会选择不同的成瘾对象,这往往与他们早年的情感体验有关。音乐对我而言,曾是在情感孤立的婴儿时期与世界连接的重要途径。工作则是我价值感的来源,因为早年的被抛弃感让我内在缺乏价值感。
- 进食障碍:情感滋养和进食在大脑中紧密相连。情感匮乏会触发对于口腔刺激的渴望。肥胖症的流行体现了一种心理和精神上的空虚,这是消费社会的核心。
- 性瘾:大多源于童年期性虐待或被性化的体验。成瘾者追求的并非性,而是被渴望时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和内啡肽,这是对爱的拙劣替代。
成瘾永远无法真正替代我们的需求,它只是短暂地取代了这些需求。
所有成瘾都源于早年未被满足的需求。即便是那些成长在“正常”家庭的人,也可能因为缺乏父母同调(attunement)的体验而发展出成瘾。同调指的是父母在情感上与孩子保持同步,让孩子感到被看见、被理解。在充满压力的现代社会,父母很难做到这一点,导致许多孩子内心空虚,自我调节能力发育不良。
第六部分 成瘾的现实
第二十三章 错位与成瘾的社会根源
成瘾者拉尔夫曾尖锐地指出,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追求金钱、安全感和成功的方式,与他追求药物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为了获得片刻的满足和自由。
我们的消费主义文化本身就充满了成瘾特质,它鼓励我们通过外在事物来逃避精神和情绪的痛苦。从对石油的依赖、整容手术的狂热,到购物、工作、垃圾食品的泛滥,这些“体面”的成瘾所造成的社会和环境代价,远超违禁药物。
成瘾是错位(dislocation)的产物——即个体在心理、社会和文化上与家庭和文化的脱节。随着工业化和全球化破坏了传统的家庭和社区结构,错位变得越来越普遍。受害最深的是那些被历史剥削的少数群体,如原住民和非裔美国人。他们的创伤代际相传,导致了极高的成瘾率。
同时,同伴导向(peer orientation)的青少年文化也加剧了错位。当孩子不再从成年人那里寻求引导,而转向同样不成熟的同伴时,他们会为了保护自己而隔离情感,这大大增加了他们使用物质的动机。药物成瘾者是今日的替罪羊,我们排斥他们,因为我们不想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和社会的失败。
第二十四章 重新审视我们的敌人
那些在网上被性剥削,眼神空洞、精神崩溃的孩子,长大后往往就成了我们在街头看到的瘾君子——小偷、妓女、毒贩。他们曾经是受害者,如今却成了法律体系的敌人。
在与权威(无论是警察、法官还是医生)的互动中,他们体验到的是彻底的无助,这重演了他们童年时期的创伤。我们的司法系统和社会政策,往往只关注他们的行为,而忽略了他们行为背后的深层原因。我们与成瘾者的斗争,实际上是一场与我们社会中最痛苦、最受创伤的成员的战争。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因为它将受害者视为敌人。
第二十五章 自由选择与选择自由
成瘾者能否“自由选择”停止?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复杂。成瘾的链条是内在的,它束缚思想,再束缚身体。由于大脑的奖赏、激励和自我调节回路都已受损,成瘾者自由选择的能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这与强迫症患者经历的“脑锁”现象类似:一个念头会自动引发一个行为。成瘾的冲动一旦产生,大脑中负责“自由说不”的机制就瘫痪了。一个病人说:“你只是决定使用……没有真的在权衡利弊,那种感觉是压倒性的。”
自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一个获得了温暖抚育的孩子,比一个遭受虐待和忽视的孩子更容易发展出情绪自由。重度成瘾者在精神和物质世界里都处于自由的底端。要求他们简单地“直接说不”,并因此对他们进行道德评判,是轻率且不公的。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才能支持他们,让他们有选择自由的动机和能力。
第七部分 疗愈生态学
第二十六章 慈悲与好奇的力量
战胜成瘾并非向自己开战,因为成瘾源自我们的情感核心。向自己开战只会导致更多痛苦。疗愈的第一步,是将慈悲的好奇指向自己。
与其用“我怎么这么蠢”来谴责自己,不如用“为什么明知后果,我却再次重蹈覆辙了?”来温和地探索。这个过程的目的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为了获得理解。
当我们以不评判的方式审视自己的成瘾行为时,我们会发现,这些行为源于早年为忍受痛苦而做出的适应性调整。它不是人格缺陷,而是未被满足的需求的表达。当我们能够承认并接纳这些深层的焦虑、恐惧和空虚时,我们就不再需要拼命逃离它们,也就能改变与它们的关系。
在获得自我理解之后,我们才能迈出康复的第一步,即十二步戒瘾法中的第一步:我们承认我们对成瘾过程无能为力;我们的生活已经变得无法掌控。
第二十七章 内心的气候
疗愈必须考虑支撑成瘾的内外部环境。大脑在人的一生中都具有可塑性,它会根据我们的经验和行为不断重塑自己。
- 改变外部环境:研究表明,丰富、支持性的环境可以促进大脑的健康发展,甚至补偿早年的匮乏。
- 改变内在环境:通过有意识的关注或正念觉察,我们可以改变大脑的生理机能。正念意味着以不偏不倚、慈悲的态度观察我们内心的情绪和念头,而不被它们的内容卷走。
成瘾者的心智被内隐记忆所困,即根据过去的创伤来自动化地解释和回应现在的状况。正念觉察能将这些隐藏的模式带入意识,让我们从过去中解脱出来,从而在当下获得选择的自由。善巧的心念能给你带来父母所不能及的助益。
第二十八章 四步加一步
基于UCLA治疗强迫症的成功方法,我们可以采用一种系统性的练习来改变成瘾的大脑回路。这个方法需要每日练习,并有意识地进行。
- 步骤一:重新标记 (Re-label) 将成瘾冲动标记为其本来的面目——“一个强迫性的想法”,而不是一个必须满足的“客观需求”。
- 步骤二:重新归因 (Re-attribute) 将这个冲动归因于其真正的源头——“一个功能不良的大脑回路,一个来自过去的错误信息”,而不是自己的道德沦丧。
- 步骤三:重新聚焦 (Re-focus) 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健康的、有创造力的活动上,哪怕只有15分钟。这能教会大脑,它不必服从成瘾的召唤。
- 步骤四:重新评价 (Re-value) 有意识地提醒自己成瘾冲动造成的真实灾难性后果,贬低它的价值。
- (我增加的)步骤五:重新创造 (Re-create) 有意识地选择一种不同的生活,基于你的真实价值观和创造力,而不仅仅是戒除坏习惯。
第二十九章 清醒与外界环境
节制或禁绝,仅仅是强制自己远离有害的事物,这往往会因内心抗拒而导致成瘾在其他方面爆发。清醒则是一种更积极的精神状态,它意味着从内在冲动中解脱,并按照自己所信仰的原则生活。它不是约束,而是解放。
要达到清醒,我们需要建立支持性的外部环境:
- 寻求支持:十二步戒瘾法项目为许多人提供了最可靠的康复环境。
- 建立机制:为自己的生活建立一些机制,以支持负责任的行为。例如,我对同事承诺,每迟到一分钟就支付100加元罚款,这帮助我克服了迟到的习惯。
- 坦诚以对:将成瘾行为暴露在日光之下,而不是在谎言和羞耻中隐藏它。
- 盘点:定期进行诚实的自我道德盘点,为自己的行为对他人的影响负责。
- 减少压力:识别并处理生活中的压力源,因为压力是成瘾和复发的主要诱因。
第三十章 写给家人、好友和照顾者的话
与成瘾者一同生活是痛苦的,但试图强迫他们改变往往会适得其反。因为反意志,人们会对任何形式的胁迫产生抗拒。
- 不要试图控制:你无法改变他人。你的选择是要么接纳他们本来的样子,要么为了保护自己而离开。
- 管好自己的事:与其试图改变他们,不如进行一次勇敢的自我道德盘点。成瘾是家庭疾病,整个家庭都需要疗愈。
- 不要个人化:成瘾者的行为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为了逃离他自己的痛苦。
- 拒绝扮演监护人:不要承担起监督他们行为的责任,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 练习正念觉察:作为照顾者,我们需要觉察自己的心态和反应。我们无法为他人的成瘾负责,但可以为自己参与互动的方式负责。
第三十十一章 从未失去
十二步戒瘾法中的“更高的力量”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障碍,尤其是那些感觉被上帝背叛的人。然而,我们可以不从宗教角度来理解它。
- 更高的力量可以是承认那个小小的自我无力掌控一切。
- 它可以是致力于超越自我中心需求、更有意义的事业,比如服务他人。
- 它可以是与我们内在神圣天性的重新联结。成瘾的根源在于我们与真实自我的失联,在于那种被遗弃和不完整感,即精神的贫困。
心理工作和精神修行都是恢复真实本性的必要条件。心理治疗帮助我们处理情绪痛苦,而精神探索则帮助我们重新发现那些从未消失,只是被遮蔽了的完整部分。正如古语所云:“从未失去,只要寻找,便可发现。”疗愈发生于我们内心的神圣之处。
结语:回忆与奇迹
即使在最黑暗的深渊里,生存的奇迹也以惊人的力量再现。一个在监狱里度过了大半生的男人,在谈及他童年的创伤后,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说:“我希望对这个世界有所回馈……我必须有所给予。”
因脊椎感染而几乎瘫痪的佩妮,在她的伴侣因癌症去世后,与朋友贝弗利相互扶持。贝弗利多年未见的儿子打电话来,邀请她回家过圣诞。她喜极而泣:“我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开心。”
在痛苦和绝望之中,总有奇迹发生。生命仍在寻求生命,爱仍在渴求爱,人性仍在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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