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资粮:阿姜查教导合集
阿姜查尊者, 南传上座部佛法, 精选 ·Index
Food for the Heart: The Collected Teachings of Ajahn Chah - Ajahn Chah
心的资粮:阿姜查教导合集 - 阿姜查尊者
一切皆不确定,莫执着。若你能看清这点,你将放下一切,不再有任何负担。这就是修行的终点,苦不再生起之处。
前言摘要
杰克·康菲尔德在前言中,将阿姜查描述为他所见过的最睿智的人。阿姜查的教导直接、诚实且充满活力,他善于运用譬喻和生活实例,直指人心地揭示苦的根源,并指引通往真正解脱的道路。他敦促人们向内观看自己的心,放下执取与恐惧,认识到解脱是可能的。
引言摘要
阿姜·阿玛洛在引言中生动地描绘了阿姜查的教学场景: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来自世界各地、各行各业的人们围绕着他,聆听教诲。阿姜查的教导是自发且鲜活的,从不预设讲稿,他认为“若非当下鲜活,便不是佛法”。引言还概述了泰国森林禅修传统的起源和特点——强调遵循佛陀及其初期僧团的生活方式,严持戒律,重视亲身修行而非仅依赖书本知识。阿姜查本人师从森林禅修传统的巨匠阿姜曼,他将这种严谨的修行方式与质朴的教导风格相结合,不仅在泰国建立了庞大的僧团,也深刻影响了西方弟子,并支持佛法在西方的传播。阿姜查的教导核心围绕四圣谛、业力法则以及诸行无常的实相,强调正见与戒行是所有修行的基础。他教导人们,真正的修行是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感官接触中,观照并放下苦的因缘。
第一章 关于这颗心
这颗心,它的本质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它本自清净、本自安稳。如今心之所以不得安稳,是因为它追随各种情绪。真正的心一无所有,它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心之所以变得安稳或烦乱,是因为被情绪所欺骗。未经训练的心是愚笨的,感官印象前来戏弄它,让它陷入快乐、痛苦、欢喜和悲伤之中,但心的真实本性并非如此。那些欢喜或悲伤不是心,只是前来欺骗我们的情绪。未经训练的心会迷失并追随这些情绪,忘记了它自己。于是我们便认为是我们自己在烦恼或安逸。
但实际上,我们的这颗心早已不动、早已安稳——真正的安稳!就像一片叶子,只要没有风,它就保持静止。若风吹来,叶子便会摇曳。心的摇曳是由感官印象引起的,心追随着它们。若不追随,心就不会摇曳。如果我们能完全了知感官印象的真实本性,我们将如如不动。
我们的修行,只是为了见到这颗“本心”。我们必须训练心,去了知那些感官印象而不迷失其中,使心安稳。这便是我们所有艰苦修行的唯一目标。
第二章 教诲的片段
渴望证悟佛法的人
渴望证悟佛法的人,必须以信心为基础。我们必须这样理解佛法的含义: * 佛陀:即“觉知者”,是内心拥有清净、光明与安稳的人。 * 佛法:即由戒、定、慧所产生的清净、光明与安稳的特质。 因此,要证悟佛法,就必须在自身中培育戒、定、慧。
走在佛法之道上
修行如同回家,不能只坐着空想,必须一步步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走错了路,就可能陷入困境,永远无法到达。同样,走向佛法的道路需要每个人亲身修行,没人能替代。我们必须沿着戒、定、慧的正道前行,直至证得心的清净、光明与安稳。
仅仅掌握经教知识,如同只阅读药瓶上的说明而不服药的病人,终将无法疗愈心病。佛陀的教法是治愈心病的良药,他如同最伟大的医师。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病,应当求助于佛法这剂良药。
走在佛法之道上,并非用身体行走,而是用心。修行者可分为三个层次: 1. 初级:明白必须亲身修行,并以佛、法、僧为皈依,勤奋实践。他们不再盲从传统,而是用理性审视世界。 2. 中级:通过修行,对三宝生起不动摇的信心,洞见一切因缘和合之法的实相。他们逐渐减少执取,证得初果、二果或三果,成为圣者。 3. 高级:修行已臻圆满,身、语、意与佛陀相应,超越世间一切执取,即是阿罗汉。
如何清净戒行
戒行是对身、语的约束与修养。其根本在于意图。当我们保持正念与自我觉察时,便有了正确的意图。修习正念与自我觉察,自然能生起善的戒行。
身体与言语的清净,源于心的训练。因此,我们必须持续训练我们的心。
修习禅定
修习定(三摩地),能使心稳固、安定,带来心的安稳。未经训练的心,如同四处流溢的水,狂野而难以驾驭。但若像水利工程师筑坝蓄水般善加引导,这颗心便能产生无量利益。佛陀说:“已被调伏的心能带来真正的快乐。”
心的训练方法多样,其中最有效的是“出入息念”。在本寺,我们将注意力专注于鼻端,配合“佛陀”(Bud-dho)的默念来觉知呼吸。修行的关键在于,对呼吸的觉知必须持续安住于当下。
禅修要取得成果,必须尽可能地持续。佛陀教导我们要精勤、不间断地修习。寻一处安静之地,放下一切杂念,只专注于呼吸。若心散乱,则将它带回所缘。当心逐渐宁静,放下呼吸这个所缘,开始观照由五蕴(色、受、想、行、识)构成的身心。你将清晰地看到,它们是无常的,这无常性使其充满不圆满,并且它们依因缘生灭,其中并无“自我”主宰。见到这实相,对五蕴的执取便会减少。这即是智慧的生起。
智慧的生起
智慧,是如实了知身心各种现象的实相。当我们用已得定的心来审视五蕴时,便会清晰地见到身心皆是无常、苦、无我。
带着智慧看待一切因缘和合之法,我们便不会执取。无论得失,内心皆能保持正念,不为之过度喜悦或悲伤。面对病痛,也能以舍心安住,因为心已善受训练。
这了知诸法实相的智慧,源于正念与定。而定,则建立在戒行的基础上。戒、定、慧三者紧密相连,无法分割。修习出入息念,便能同时培育此三学,三者合一,即是佛陀所教导的、能引领我们离苦的八正道。
修行的利益
通过如上所述的禅修,我们将分阶段证得修行的果实: 1. 初阶:对佛、法、僧的信心增长,成为内在真正的支撑。理解善恶业报,内心快乐与安稳大为增加。 2. 中阶:证得圣果(入流、一来、不来),对三宝生起不可动摇的信心,充满法喜,趋向涅槃。 3. 高阶:证得阿罗汉,从一切苦中解脱,圆满圣道。
我们有幸生而为人,得闻佛法,这是无量的福报。因此,切勿放逸,应抓紧时间,从初、中、高三个层次上行善、修行。莫让光阴虚度,务必在今日就力求证悟佛陀教法的实相。
第一部分 行持——戒德与感官世界
第三章 带着佛法活在世间
真正的修行并非仅限于行禅、坐禅或听闻开示,这些只是修行的外在形式。真正的修行发生在心与感官对象接触的那一刻。当人们说我们喜欢或不喜欢的话时,内心生起的愉悦或憎恶,那才是修行的道场。如果我们只是追逐快乐、逃避痛苦,那么即便修行至死,也无法见到佛法。
面对批评,智慧的人会敞开心胸聆听,思考其中是否有真实之处,并以此为契机提升自己。佛陀赞叹弟子舍利弗不轻信的态度,因为智慧的人会先审慎权衡再做判断。我们应向孩子学习,不应执着于权威的身份。
在行、住、坐、卧中,我们可以自然地学习。对一切色、声、香、味、触、法保持开放。当了知到“喜欢”与“不喜欢”都只是生灭的感觉时,就不会再为其所困。若将苦乐视为己有,烦恼便会无尽。
真正的修行者,无论身处何种职业,都能在一天中的每一分钟里修习佛法。修行并非遥不可及,它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只需观照内心生起的感受即可。世间本就如此,我们不可能期望每个人永远只说悦耳之言。佛陀也曾生活在世间,但他洞见了其局限性并得以超越。
人们之所以无法戒除恶习,如饮酒,是因为未能看清其过患。一旦像见到毒蛇般清晰地看到其危险,便会毫不犹豫地放手。同样的,如果我们修行直至见到事物的实相,自然会远离有害之事。
佛法的价值不在于书本,而在于亲证实相。若你证悟了佛法,你便证悟了自己的心,妄想之流便会截断。佛陀的教法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它并非由佛陀创造,而是被他发现并揭示。佛法如同芒果树的生长循环,有其兴衰起落,但实相本身如如不动。我们的生命亦是如此,在旧有模式中不断轮回。修行,就是停止这无尽的轮回。当我们停止追逐世间,车轮便会停下。
第四章 让心向善
人们四处奔波求取福德,却很少寻求断除恶行。这就像想染一块脏布,却不先清洗。佛陀的教诲核心只有三句话: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诸恶莫作是佛教的核心,是染布前的清洗。人们往往忽略这一点,一心只想行善,却不愿舍弃恶行。我们的身、语、意是善恶的根源,修行必须从观照自身行为开始。人们常常只关注外在,比如专心洗碗却不觉知自己内心的污垢,这是舍本逐末。因为看不见自己,人们才会做出种种恶行。若能向内观看,便能了知善恶,及时止恶。
众善奉行是在清洗干净的布上染色。若心良善,即使身在家中也能获得福德。真正的快乐源于佛法,不盲目执取对错,随缘放下,心便能安稳。许多人的快乐依赖于万事如意,但这在世间是不可能的。甚至我们自己的心念,有时也会让我们不悦。
自净其意是心的净化。当心清净,便无忧恼,充满安稳、慈悲与善德。佛教中的福德,是舍弃错误。无错误,则无压力;无压力,则得平静。如何使心清净?只需了知它。例如,当你心情恶劣,看什么都不顺眼时,要觉知到这是“没有福德”的状态。
修行不必远求,真正的道场就在家中。若有智慧,处处皆是佛法。树木高矮各异,皆是自然。我们不应强加自己的好恶。因此,应将福德存于心中,而非仅仅建造外在的殿堂。建造一颗善心,才是最好的修行。
爱恨皆是无常。面对情绪的起伏,只需对自己说一声“就这样!(So!)”或“不确定!”这便是了知其无常的本质。这个简单的观想,比长篇大论的禅修主题更直接。持续这样训练,执取便会减少,心便能安住于实相,而非外物。
第五章 感官接触——智慧的源泉
真正的安稳,并非来自避开一切感官刺激的寂静之地。若无见闻觉知,智慧何以生起?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是我们生起智慧的道场。修行并非意味着拒绝去看、去听,而是要防护诸根。
防护即是戒。通过六根的防护,我们得以修习戒律与禅定。以舍利弗尊者为例,他因见到阿说示长老行路时威仪具足、诸根调伏而心生敬信,并因听闻“诸法因缘生,亦从因缘灭”的简短教法而证得初果。当时,舍利弗的六根完全正常运作,若无六根,智慧便无从生起。
多数人害怕感官接触,或在其中沉沦。但六根既能引诱我们耽溺,也能引导我们趋向智慧。我们不应逃避境界,而应以智慧面对。逃避只会让我们带着旧有的问题不断轮回。问题在哪里生起,就在哪里解决。
痛苦即是第一圣谛。逃避痛苦是愚蠢的,那只会增加我们的无明。要理解痛苦,必须直面当下的处境。逃避痛苦意味着了知出离之道,而非从痛苦生起的地方逃开。如同脚底的刺,若不拔除,痛苦便会反复出现。我们必须下定决心,拔除那根刺。
修行中的障碍与烦恼,正是我们应当精进观照之处。要有“精进”(viriyārambha)的决心,不断努力拔除烦恼的根源。无论苦乐,皆因执取而生。古时的修行者观察到,心念只有生灭,并无一个恒常的实体。世间一切,如同一个烧红的铁球,触碰任何一处都会被灼伤。
若不观照,我们将一无所知。我们必须清晰地看见,不沉溺于各种“生”——如“我讨厌那个人”的念头。真正的修行者,在世俗的分别中内心保持空寂。这是圣者的境界。
佛法是“个人亲证”(paccattaṁ)的,你必须亲自修行才能了知。老师只能为你指明方向。当你亲证实相,内心将不再有疑惑。即使他人批评你的修行,你也不会动摇,因为你已有自己的明证。
第六章 理解戒律
修行不易,尤其在理解和实践戒律(Vinaya)方面。戒律细微且复杂,初学者可能会感到困惑乃至退缩。我早年修学时,曾因《清净道论》中戒、定、慧的细致规定而感到无所适从,觉得非人力所能及。
后来,我有幸拜见阿姜曼尊者。他教导我,戒律虽多,其核心在于培养“惭”(hiri)与“愧”(ottappa)——即对恶行的羞耻感和对果报的畏惧心。若内心具备这两种“守护世间之法”,其余戒行便会自然随之而来。关键在于训练我们的心,而非死记硬背每一条戒律。若对某事心存疑惑,便不应言说或行动。
戒律如同防止我们犯错的围栏,必须审慎对待。许多年前,我决心舍弃金钱,因为我视其为毒药,能导致痛苦。一旦看清其过患,舍弃便不再困难。对于有疑惑的食物,无论多美味,我亦不食。我只接受那些与我持戒标准相当的同修供养的物品。这种严谨的态度,使我内心安稳,无所畏惧。
戒律的实践甚至可能导致一些人还俗,因为他们被各种疑虑所困扰,如“我的授戒是否如法?”等。在内心稳固之前,修行确实充满挑战。但只要我们坚持,智慧便会生起,疑虑自会消除。究竟实相中,若心清净,罪过便当下消融。
戒律的价值在于,它帮助我们守护内心,避免过失。若不能亲身感受到戒律的真正价值,实践起来便会很困难。因此,我们要学习戒律,时常请教老师,直到真正理解其精神,并将其融入自心。
第七章 维持标准
在巴蓬寺,我们强调将学习与修行相结合。佛法之所以兴盛,正因二者并行。但若学而不修,放逸便会滋生。早年,我发现许多僧人一旦开始为佛学考试而学习,修行便会退步。他们沉迷于书本,忘记了行禅、坐禅,言谈举止变得散漫。
经教本身是修行的指引。若能善用,读经即是禅修。但若无智慧,学习反而会增长散乱。因此,每年考试结束后,我都会要求所有僧人重建修行,将经书暂时搁置,回归到念诵、行禅、坐禅等基本功课上。
作为修行者,我们应少食、少语、少眠,保持根律仪,乐于独处。这是我们的核心职责。若有精进之心,行禅坐禅便不会间断。若放逸懈怠,内心便会流浪,一无所获。
真正的学习,是观照内心。当一个念头或感受生起时,我们是否仍在执取?是否仍在制造问题?若有执取,便说明我们尚有缺点,仍需精进地培育与舍弃。我们必须成为自己的老师,鞭策自己。
阿姜查提到,资深的修行者外在行为看似放松,但其内心始终守护着佛法与戒律。初学者不应盲目模仿其外相,而应效法其内在的精进。“效仿而非模仿”,因为内在境界不同。
“比丘”的深层含义是“见到轮回之危险者”。见到轮回的危险,即是见到世间的过患,内心自然生起厌离,时时保持警惕。这样的人,其言行思虑自然与凡夫不同。
若老师在世时,弟子们放逸懈怠,不将教法融入自心,那么当老师离去,僧团便会衰败。这如同佛陀时代,当佛陀入灭后,未证悟的比丘悲痛欲绝,而已证悟者则安然省思。更有甚者如须跋陀比丘,竟因不再受戒律约束而感到庆幸。
因此,我们当下的责任就是好好修行。我们已舍弃世俗的一切,若不修行,便毫无意义,辜负了这难得的出家生活。放逸如同死亡,应时时反思“我何时会死?”以此警策,正念自然生起,智慧便能明了,守护内心,日夜不息。
第八章 我们为何在此?
我们应时常反思生命的本质。身体,如同冰块,从水凝结而成,最终又消融为水。它在不断地衰败、变化,这就是“诸行无常、变灭之法”(khaya vayaṁ)。我们带着老、病、死来到这个世界,这是无法逃避的自然法则。
身体由地、水、火、风四界和合而成,其中并无一个真实的“人”或“我”。人们因无明而执着于这个色身,喜爱它,恐惧它的败坏,却从未真正认识它。巴蓬寺大殿里悬挂的骨架,无人能辨其男女,因为它只是骨架。这提醒我们,我们都带着一副骨架生活,却害怕见到它,这显示了我们与自身的疏离。
佛陀教导我们观照身体的三十一个部分,如毛发、指甲、牙齿、皮肤等,是为了让我们看清它们的实相:无常、不净、无我。人们沉迷于美化这个色身,却不知其内在的污秽。我们真正的皈依处是心,而非这个暂时的肉体庇护所。人们精心打扫房屋,却忽略了净化自己的内心。
我们应自问:“我为何生于此世?”无论贫富,人皆有苦,因为缺乏智慧。欲望驱使我们追逐,却看不到其背后的负担。若无智慧,眼、耳、鼻、舌、身、意皆是苦的来源。爱与恨,皆因欲望而生,皆是苦。
生命的历程充满了无尽的辛劳与烦恼。年轻时渴望伴侣,有了家庭又生摩擦;养育子女,以为他们长大后能减轻负担,结果负担更重。这便是世间的真相,是业力(kamma)的展现。
我们应趁年轻力壮时精进修行,莫待年老体衰。多数人等到年老,耳不聪,目不明,才想起修行,为时已晚。我们应提早看清生命的苦、空、无常,如同预先见到路上的毒蛇,便能及时避开。
第九章 感官欲望的洪流
“欲漏”(Kāmogha),意指沉溺于色、声、香、味、触之中。我们之所以沉溺,是因为只向外看,不见自心。我们被感官奴役,如同奴隶,身不由己。佛陀教导,要超越痛苦,必须由我们自己亲身去修。
佛陀并未详尽描述涅槃,而是指引我们通过修行去亲证。这条道路与我们的习性相悖,需要克制与约束。然而,许多人希望不劳而获。智慧无法被给予,只能通过修行培育。每个人的根器不同,证悟有快有慢。
修行之难,在于我们沉溺于“欲漏”与“有漏”(bhavogha)之中。“有”(bhava)即是生的领域,是我们轮回的温床。感官欲望在六根门头生起,心执着于此,便深陷其中。
修行的标准一旦建立,很容易就因懈怠而瓦解。比如,我们规定斋后洗钵时要止语,但人们仍旧喜欢闲聊,终至争论。这并非深奥的修行,却难以持守。人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看不清放逸的过患。
“有”(bhava)是生的前提。我们对任何事物的执取,即是“有”的形成。譬如,我们若执着于一片果园为“我所有”,我们的心便已“出生”在那每一棵树中。若有人砍倒一棵树,我们会感到愤怒、痛苦,这便是“生”。轮回之轮(vaṭṭa)就这样转动。佛陀教导我们,对一切“有”,要“有”而不住,不将其视为己有。
我们要观照“有”的根源,看清轮回的过患。我们是否还想回到那孕育痛苦的母胎中?许多人对此毫无觉察,头也不回地再次投入轮回的束缚。
感官欲望极难舍弃。我们必须善用方便法门,视其如食后塞牙的肉屑,虽有短暂快感,却终须剔除。又如捣毁蚁穴,必遭反噬。我们必须看清其过患,才能真正放下。若看不清其害,便无法出离。
第十章 实相的两面
世间有两种可能:耽溺于世,或超越世间。同样,知识也分两种:世间智与出世间智慧。世间智,无论多渊博,终是无明,无法带来解脱。它使我们沉迷于财、色、名、食、睡,永无满足之日。
要证悟解脱,须如佛陀一般,修厌离之道,少欲知足,忍耐精进。欲望的根源若未拔除,烦恼便无休无止。
感官的陷阱
佛陀说,欲望通过六根(眼、耳、鼻、舌、身、意)被满足。其中,女色、女声、女香、女味、女触,对男性修行者而言,是最强烈的诱惑与束缚。两性之间相互为难,这是世间常态。感官对象是魔罗(Māra)的陷阱,如同猎人的罗网,一旦陷入,便难以逃脱,如同被鱼钩牢牢钩住的鱼。
感官享受如同毒药,佛陀早已警示,但渴求的心却听不进劝告,一饮再饮,直至中毒身亡,沉沦其中,至死方休。
世俗之道与解脱
世间智慧追逐感官享受,其所得的快乐并非解脱之乐。我们出家修行,是为了洞见真实智慧,舍弃执着。要舍弃执着,须观照身心内外一切,直至生起厌离与出离心。
修行之路充满反复。我们决心精进,不久又被感官诱惑而退转。这就像建造不牢固的堤坝,一冲即垮。我们必须看清舍弃欲望的价值,才能真正开始修行。一切修行都应在清晰的觉知中进行。当智慧生起,便无需刻意忍耐或强迫,因为心已了然。
持续的修行
修行中,心若懈怠,要及时察觉并重振精神。缺乏正念的人,心随欲望漂流,永无止境。出家修行不易,须坚定决心,对治好恶,直至看清两者皆是无常。通常,人只厌恶“不喜欢”的,却不愿舍弃“喜欢”的。真正的修行者,须对苦乐、好恶皆生厌离。
万物皆有两面。见到快乐,亦不忘其背后的苦;体会到厌恶,亦观照慈悲。如此,心才能平衡、安定。
空寂的旗帜
禅宗公案中,两位僧人争论旗动还是风动。六祖慧能言:“非旗动,非风动,仁者心动。”这揭示了修行的核心:不执着于任何概念。若心不动,则无旗亦无风,一切皆空。实相中,无生老病死。我们的分别,只是空洞的标签。
感官的森林
世间万物,若深究其理,只会陷入混乱。若以智慧观照,则能见实相。佛陀深谙世间法,并以此为基础,证得出世间智慧。当我们观照感官对象时,若能了知其空性——色非实色,声非实声——它们便只是生灭的感受,其中并无实“物”。无实“物”,便无“我”与“人”之别,苦将何附?
我们修行,是为了培育智慧的种子。当智慧成熟,我们将不再随好恶而起伏。世间法(顺逆、苦乐)即是八正道的道场。若有智慧,世间法即转为道用;若无智慧,则为世间法所转。解脱之道,即在于此,别无他处。
第二部分 禅修
第十一章 佛法的赠礼
佛法能断除我们的烦恼,使之归于寂灭。要拥有断除烦恼的智慧,就必须培育与训练这颗心。修行不假外求,就在我们的身心之中。
心,如同雨水,本性清净。但若滴入不同颜色的染料,它就会变色。同样,当心接触到愉悦或不悦的境界时,它便会随之改变。未经训练的心,如同失去父母的孤儿,无所依怙,追逐情绪,陷入混乱。
我们训练心的方法称为“业处”(kammaṭṭhāna),即让心安稳的法门。我们由色身(所见之身)与心(能知之名)构成,此二者常处于动荡之中。
禅修时,我们以呼吸为所缘,修习“出入息念”。坐姿端正,放下一切挂碍,只专注于呼吸的自然进出。以正念觉知呼吸的三个阶段:吸气时,从鼻端(初)至心(中),再到腹部(后);呼气时,反之。
持续如此练习,身心会逐渐适应,疲劳消失,身体轻安,呼吸微细。心安住于一境,即与呼吸合一,此为宁静。当心得安稳后,便可只专注于鼻端的出入息。
这种心的训练,应贯彻于行、住、-坐、卧四威仪中,时时觉知心的状态。心安稳,则智慧生。
以安稳之心,观照这个色身,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反复审视。了知此身由地、水、火、风四界构成,并无一个真实的“人”或“我”。其本质是无常、苦、无我,恒时变易。
当心见到此实相,便会舍离“我”与“我所”的执着,对一切众生生起平等观。届时,厌离与出离心(nibbidā)自会生起,不再执着。心便停止造作,贪、嗔、痴渐次减弱,终至纯净。这即是禅修。
第十二章 内在的平衡
要让心安稳,关键在于找到正确的平衡点。过于用力,心会向外驰散;不够精进,又会偏离平衡。我们必须给心设定一个界限,让它安住于“能知者”之中。
如同初学缝纫机,我们先练习踩踏板,找到协调感。观呼吸亦是如此,不刻意控制其长短强弱,只是随其自然。当呼吸平衡时,便以之为所缘。
在禅定中,心虽宁静,但并非毫无活动。最初,有寻(vitakka),即将心引向所缘;继而有伺(vicāra),即围绕所缘的审视。在此过程中,可能会生起喜(pı̄ti)与乐(sukha)。这四者,加上一心(ekaggatā),共同构成初禅的五禅支。它们在宁静的基础上融为一体,并不会扰乱禅定。
随着禅定加深,心会自然舍弃较为粗糙的禅支。寻、伺消失,只剩喜、乐、一心;继而喜消失,只剩乐与一心;最终乐也消失,心达到最微细的境界,只剩下舍(upekkhā)与一心。
若定力不强,心中虽静,却可能出现模糊的影像,介于清醒与梦境之间,这是因为五禅支未能平衡。若心真正安稳明晰,便不会对此类现象产生疑虑。
有些修行者定力不深,但智慧敏锐,他们通过观慧来了知事物的实相,从而获得内心的平静。另一些人定力深厚,能迅速入定,但智慧不足,无法辨识烦恼。无论哪种路径,最终都须舍弃错误的思想,只留下正见。止(奢摩他)与观(毗婆舍那)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正念(sati)是贯穿始终的监督者。它能帮助其他善法生起,是生命力的体现。若无正念,言行便失去意义。正念能引生惭愧心,使我们防护身心,远离放逸。最终,戒、定、慧三学融为一体,形成完整的修行之道。
第十三章 和谐之道
修行的八正道可归纳为戒、定、慧三学。我们的任务,就是让这三学在心中生起。
坐禅时,闭上双眼,将注意力向内收摄,专注于呼吸。想象自己独自一人,放下一切外缘。让呼吸自然流动,不加控制。当心不再外驰,外界的声音便不会打扰你。
若心散乱,可做三次深呼吸,然后重新将心安住于呼吸上。反复练习,心便会放下外缘,正念得以稳固。
当心逐渐微细,呼吸也会随之微细,身心感到轻安。此时,注意力只在内在,清晰地觉知出入息。在这里,戒、定、慧汇合为一,心也合一,这即是定(三摩地)。
久观呼吸,可能会出现呼吸消失的现象,只剩下纯然的觉知。此时不必惊慌,应将“无呼吸”这一状态作为新的觉知对象。这是一种极为稳固的定境,身体可能感到轻如鸿毛,仿佛置身于虚空。
从这种定境中出定时,是自然而然的,内心平静,数日之内都会保持清凉。以这清净之心去观照万物,智慧便会生起。
戒、定、慧三者相互关联,循环增上:由戒生定,由定发慧。最终,八正道合一,时刻运作,其力量能滋生观智。
关于禅定的危险
禅定既能带来巨大利益,也可能隐藏危害。若无智慧,安止定(jhāna)可能成为陷阱。当人沉浸在深度禅定带来的极大安乐中时,容易生起执着,不愿再起观照。
我们应善用近行定(upacāra samādhi)。在心足够平静时,出定来观照外在的活动。在宁静中思惟,智慧便会生起。这并非寻常的妄想,而是在定心基础上的观照。
错误的定,是心虽入定,却毫无觉知,如同昏沉。正确的定,则无论多深,都伴随着清晰的觉知。这种定,才能生起智慧。
智慧可以随时随地生起。当六根接触六尘时,若有智慧,心便不会随之流转,不生好恶,只是了知其本然。
禅定带来的安乐,仍是粗浅的平静,属于轮回法。来自智慧的平静,则超越了苦乐,了知苦乐的实相而不执取。这才是佛教修行的真正目标。
第十四章 心的训练
在阿姜曼、阿姜绍的时代,僧人生活简朴,少有俗务,得以全心投入禅修。他们忍受着物质的匮乏与环境的艰险,磨练出极强的忍耐力。如今,环境的便利反而使人忍耐力减弱,修行标准也随之松懈。
依古制,弟子应随师至少五年,少言、少读,专心阅读自心。我常劝诫来此短期出家的大学生,放下书本,因为阅读自心的机会更为难得。
训练这颗心
佛教是心的宗教,修行即是开发自心。这颗未经训练的心,如同笼中的猛虎,欲望得不到满足便会制造麻烦。必须用戒(sı̄la)与定(samādhi)来约束它。
戒,是对身语的训练,其过程必然伴随冲突。当欲望被抑制,内心会挣扎、感到压抑,这即是“导向离苦之苦”。
少食、少语、少眠,逆着世俗的习性而行。这便是纪律。当我们抑制心的欲望时,痛苦便会显现。这痛苦,正是四圣谛中的第一谛——苦谛。多数人想逃避它,但正是这痛苦,能引导我们生起智慧。快乐使人沉溺、放逸,而苦,则易于被觉察。
修行不能随顺自己的情绪。若随顺情绪,永远无法证得佛法。真正的修行,是无论心境如何,都坚持不懈。若随顺自己的见解,将无法辨别正误,不了解自心。
信心与精进
对修行感到怀疑,认为自己根器不够、福报不足,这是在制造障碍。佛陀教导:“阿难,多修习!持续不断地开发你的修行,那么你所有的疑惑、不定都将烟消云散。”疑惑无法通过思考、理论或讨论来消除,唯有通过开发自心、正确的修行,才能止息。
佛陀的教法来自一颗清净的心,它与世间的方式截然相反。修行佛法,必须让心向佛法屈服,而非让佛法来迎合我们。
禅修者的职责是:正念、收摄与知足。这些品质能遏止我们未经训练的心的习性。为何要如此?因为若不训练,心便会保持狂野,顺随其自然本性。但我们可以训练这自然本性,使其为我所用。这好比将森林中的树木,通过木匠的手艺,制成房屋的栋梁。
禅修即是如此。取这未经训练的心,如取林中之木,将其训练得更微细、更具觉察力、更敏锐。一切事物皆处于其自然状态。当我们理解了自然,我们便能改变它,从中离执、放下,从而不再受苦。
第十五章 阅读自然之心
修行始于欲望——渴望平静,厌离纷扰。这欲望若与邪见结合,便成障碍。若与智慧结合,则成动力。佛陀亦曾陷于苦乐二边,最终发现中道。
我们必须从这“欲”与“不欲”中去了知佛法。它们只是心的活动,来了又去。若有智慧,便不执着。
日常经验中的智慧
修行如渔夫收网,网中有大鱼。若操之过急,鱼会逃脱。应徐徐收之,耐心以对。修行亦然,当感觉想修时,修;当感觉不想修时,亦修。
初修时,若无经教知识,可以日常经验为师。心,无论我们是否学习过它,它就在这里。佛陀出世与否,法性亦常在。
持续的努力
修行不会立竿见影,如同钻木取火,须持续不断,方能见功。中途放弃,热量散失,终将一事无成。
了知自己与了知他人
佛陀教导我们观身。若能清晰了知自身,对他人的疑惑便会消失,因为众生身心大同。戒律亦然,若能守护自心,便等同于守护所有戒条。了知一人,即了知一切人。
理论与修行
修行的“法义辨析”(Dhamma-vicaya),是七觉支之一。书本上的觉支,非心中生起的真实觉支。真实觉支,从修行中生,导向对佛法的洞见。
理论与修行,如手心与手背。看似不同,实为一体。从修行中得来的了知,比理论知识更深刻,它导向“放下”。
毗婆舍那(观禅)
正念与明觉是修行的基础。若有正念,必有明觉。智慧不足时,正念明觉亦不圆满。但若有智慧,正念明觉便在其中。
观禅的核心,是以无常、苦、无我三法印来观照一切生起的念头。无常是基础。因无常,故苦;因苦,故无我。凡夫错失此理,执乐为好,执苦为坏,离法日远。
奢摩他(止禅)
止禅,是以一个所缘(如呼吸)来安定其心。当心专注于所缘,便得宁静。佛陀教导,应选择适合自己根性的业处,如身至念或念死。
呼吸是适合所有人的所缘。观呼吸,如观食物,我们时刻依赖它生存。持续观照,呼吸会变得微细,甚至感觉停止,此时心极寂静,不必惊慌。
解开结
当止禅达到宁静,心会变得清晰明亮。此时,观照乐受与苦受的无常,便能逐渐松开执着的结。执着使我们紧张、痛苦,如同紧拉的绳结。了知其无常,便能松开。
厌离
当见到身心世界的无常、苦、无我时,会生起一种厌离(nibbidā)。这不是凡俗的厌烦,而是一种不带贪爱与嗔恨的舍离。了知一切皆不值得欲求,不为其好恶所动。
四圣谛
佛陀教导我们了知四件事:苦、苦之因(集)、苦之灭、以及灭苦之道。了知苦,是因为执着于好恶。了知苦因,便能断除。灭苦之道即是八正道,归纳为戒、定、慧。
第十六章 解脱之钥
佛法的学习,旨在寻求解脱痛苦、获得安稳之道。无论我们研究何种名色法,终极目标都是离苦。
当心静止时,它处于自然的原始状态。一旦心念一动,便成为“行”(saṅkhāra),即有为法。心被外境吸引或排斥,都是“行”。若觉知跟不上心念的迁流,心就会追逐境界,被其所转。
佛陀教导我们观照心的这些迁变状态。心念一动,即显现其无常、苦、无我的本性。《缘起法》(paṭiccasamuppāda)详细描述了从“无明”到“老死”的十二个环节,但这在现实中是瞬间完成的,如同从树上坠落,我们只感觉到落地时的剧痛,而无法分辨经过了多少树枝。
理论与实相
佛陀教导名法、心所,并非让我们执着于概念,而是要我们了知其无常、苦、无我的本质,并最终放下。八正道的实践,始于“正见”。若知见正确,如同在黑夜中提灯前行,其余道支自然会得到光明。
奢摩他(止)与毗婆舍那(观)如同木棍的两端,拿起一端,另一端也随之而起。止是观的基础,观是止的动态运用。若只有止而无观,其安稳仍基于执着,并非究竟解脱。
戒、定、慧
修行的次第,通常说由戒生定,由定发慧。但深入观察,智慧实为一切修行的基石。智慧指导我们持戒,使身语清净,心无悔恨,从而得定。以定为基,持续观照,则生起更深的智慧。三者相互增上,形成八正道,能根除烦恼。
修行如同八正道与烦恼之间的战斗。道强则烦恼灭,烦恼强则道弱,直至分出胜负。
执着的危险
禅修中,若执着于体验,如初禅、二禅等名相,禅定反而会被破坏。真正的禅定体验,内心了了分明,却无名相分别。因此,应完全放下思考与揣度,只管一心修行。
“自燃”体验
阿姜查分享了他的一次甚深禅定体验:在极度宁静中,心自然向内深入,身体感官消失,乃至整个宇宙崩解为微尘,进入一种超越言语描述的寂静状态。这种体验源于自然的修行进程,而非刻意造作。
顺应自然
禅定之力,可为观禅(毗婆舍那)提供坚实基础。智慧的生起是自然的过程,如同种树,我们负责浇水施肥,树木自会生长。修行亦然,我们尽己之责,成果随因缘成熟,不必强求。
改变我们的视野
修行应专注一处,深入观照。如观身不净,反复练习,直至成为一种稳固的知见。见到任何人,都视其为行走的尸体,爱染之心自然消退。
依循中道
修行之路,是中道。放逸于感官享受是“纵欲”的极端,刻意折磨身心是“苦行”的极端,二者皆非正道。中道,是超越苦乐、好恶,安住于不偏不倚的觉知中。
奉献于修行
真正的修行,需要献身的精神。放下一切,不求回报。它并非为了“得到”什么,而是为了“放下”一切。当心不再追求,便能安住于“空”。这“空”,非一无所有,而是在万物之中,不执一物。
第十七章 禅定培育
修习禅定,是因为我们的心不了解它应该了解的事物,即事物的实相。我们不辨对错,不知何为苦因,因此内心充满疑惑与动荡。
修行之路看似繁多,实则只有一条。如同种树,嫁接虽快,但树不坚固;从种子开始培育,树才能茁壮。修行之初,或用力过猛,或过于懈怠,难以找到平衡点。宁静的修行,是将心置于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平衡点上。
修行之初,不必思虑过多,只需专注于出入息念。放下一切外缘,只觉知呼吸的进出。若心散乱,可做几次深呼吸,再重新安住。行走经行时亦然。
正念(sati)如同一位监督者,时刻看护着心。当心与正念合一,一种新的觉知便会生起。在定的状态下,心如同被关在笼中的鸡,虽能活动,却不会惹出乱子。念头与感受在宁静中生起,但不会造成困扰。
真正的危险,是心“跑出笼子”——即失去正念,随妄念漂流。此时,需运用正念将心“拉回”。这并非真的将心从某处拉回,因为心并未移动,只是觉知的对象改变了。
正念与明觉(sampajañña)共同运作,如同两位工人合力抬起一块木板。当此二者具足时,智慧(paññā)便会生起,如同第三位帮手。三者合力,能看清一切境界的虚妄。例如,念及友人时,智慧会提醒:“这不重要,放下。”念及未来时,智慧会说:“我不感兴趣。”面对一切念头,都以“不确定”来观照,将其扫除。
修行的助缘,首先是慈心(mettā),即慷慨、仁慈与乐于助人。通过布施(dāna)来对治贪婪。布施时,要逆着悭吝的习性,将更好的东西给予他人,以此战胜自我。烦恼如野猫,若持续喂养,它便会常来;若停止喂养,它自会离去。我们应让烦恼畏惧我们。
其次是持戒(sı̄la)。戒行如同父母,守护着修行。至少应持守五戒:不杀生并散发慈心;不偷盗;节制淫欲;不妄语;不饮酒。清净的戒行能带来内心的安宁与喜悦,如同天人的境界。
但这并非终点。沉溺于此种安乐,是另一种放逸。必须进一步观照,见到这安乐的过患(ādinavakathā)——它是无常的,终将逝去。由此,心会生起出离想(nekkhammakathā),进而厌离,寻求真正的解脱。
第十八章 佛法之战
修行,是一场与贪、嗔、痴的战斗。在这场战斗中,我们以佛法为武器,以忍耐为铠甲,抗拒内心的各种情绪。
世间的战斗,是征服他人;佛法的战斗,是征服自心。我们放下怨恨、嫉妒与复仇之心。怨恨如同锁链,冤冤相报,永无止境。唯有放下,才能断除。
这场内心的战争,是世间最艰难的战斗。出家修行,就是为了学习这场战斗的艺术,这是我们的首要责任。
“我慢”(Diṭṭhimāna),即执着于自己的见解,是极大的危害。它使我们在轮回中无尽地漂泊。佛陀教导我们放下见解。只要众人的见解与佛、法、僧一致,即使人数众多,也能和谐共住,如同百川入海,同为一味。
正念(sati)是修行的关键。有正念,我们便能看见自心,看见“身中之身,心中之心中”。若无正念,便如盲人,不知所为。有正念,我们便时时刻刻在聆听佛陀的教诲,因为眼、耳、鼻、舌、身、意所接触的一切,皆是佛法。
正念与明觉(sampajañña),即是“能知者”——佛陀。有此二者,智慧便随之生起,能辨别正邪、是非。
修行不应随顺情绪。无论精进或懈怠,都应坚持。初学时,如同孩童学字,歪歪扭扭,但只要持续练习,终能写得一手好字。修行亦然,要时刻保持正念,无论行、住、坐、卧。
第十九章 只管去做!
修行之初,只管专注于呼吸。不理会外缘,只安住于出入息。默念“佛陀”(Bud-dho),吸气时念“佛”,呼气时念“陀”。持续如此,直至心变得安稳,无有搅扰。
当心安稳,呼吸会变得微细,身心轻安。此时,正念(sati)与明觉(sampajañña)自然生起。
经行(caṅkama)与坐禅本质相同。选择一段约五十尺的路径,来回行走,将心专注于一个所缘,如“佛陀”。若心散乱,则停下,待心安稳后再继续。四威仪(行、住、坐、卧)皆是修行,我们应善用它们。
修行如同播种,将种子撒入田地,看似舍弃,实则等待发芽、生长、收获。观呼吸亦然,持续地做,不求回报,终将见到成果。
有时心会质疑:“何必如此专注呼吸?我不观它,它也在呼吸。”这是心的惯性思维,应置之不理。
当禅定深入,心极度宁静时,呼吸可能会感觉停止。此时不必惊慌,这只是心安稳的表现,只需了知即可。
要持续地做,直至行禅的路径被踩出深沟。要与自己的懈怠战斗,直至穷尽其根源。
要训练自己的心。饮食时,观想食物为药,仅为维持色身以利修行。躺下时,观想不耽溺于睡眠之乐。醒来后,立即起身精进。
禅坐时,若剧痛来袭,要忍耐。忍耐至极限,再忍耐。将疼痛作为新的禅修所缘,观照它,看它如何自生自灭。佛陀说,痛,自生自灭。
若心如疯狗般狂乱,可屏住呼吸,直至濒临极限,心念自会回归。
正念应如流水,持续不断。训练心,让觉知在四威仪中不间断。
第二十章 正确的修行——稳定的修行
修行的核心在于心,而训练心是困难的。我们所需的修行工具,在行、住、坐、卧中已然具足。佛法遍在,只是我们的修行尚未圆满。
修行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欲”(taṇhā)。若无欲,则不修;若带着欲望修,则不见法。这便是修行的困境。佛陀教导,无论行住坐卧,皆不应带着欲望。
我们必须训练这颗自然之心,如同将原木加工成木板。要认识到心的自然状态,并加以改善,使其契合佛法。
真正的修行是持续稳定的。无论精进或懈怠,快乐或沮丧,都应坚持。这才是符合佛陀教导的修行。许多人只在心情好时才修行,这是灾难,而非修行。
“保持四威仪的平衡”并非指在行、住、坐、卧上花费相等的时间,而是指在所有威仪中,保持正念、明觉与智慧的持续。心始终忆念“佛陀”,即了知对错。
修行者不应追逐快乐或逃避痛苦。快乐是“纵欲”的松散之道,痛苦是“苦行”的紧绷之道。应了知此二边,不让心倾向任何一方,保持中道。
若修行中感到病痛,那正是用功之处。许多人一生被俗务与病痛牵绊,却不知那正是修行的道场。
正确的修行,就是稳定的修行。修行在心,而不在身。若心有热忱,觉知便会生起。坐禅结束时,不应认为修行结束,只是转换了姿势,心仍应保持安定。
修行中,无论见到何种境界,都应对自己说:“这不确定。”这是发展智慧的重要法门。了知一切皆不确定,虚假的价值便会褪去。一切境界,无论是好是坏,都平等视之,因其本质相同。
第二十一章 正定——活动中的离执
佛陀指引道路,但修行必须靠自己。听闻教法后,我们必须亲自去实践,才能将佛法融入自心。
智者不轻信他人,而是通过修行,直至与法合一,获得不依赖于他人的自信。如佛陀时代之长爪梵志,初执己见,后闻佛法,如反掌般,转邪见为正见。我们的修行亦应如此,改变旧有的视角。
佛陀教导我们向内观看(opanayiko)。若观外境,也应回归内在,审视因果。佛陀曾修习各种禅定,乃至极深的无色界定,但出定后,旧有的烦恼依旧。他了知这并非究竟,因为智慧尚未生起。
在活动中离执
修习禅定时,心由寻(vitakka)被引向所缘,继而由伺(vicāra)围绕所缘进行审视。初学者常因“伺”的作用而误以为心散乱,并因此生起厌烦。这是带着执着在修行。若能了知这只是心的自然运作,便能放下,心自得安稳。
修行必须在活动中保持离执,在离执中保持活动。当“伺”的作用逐渐微细,心便会倾向于观照法。当所缘正确,喜(pı̄ti)便会生起,继而有乐(sukha)与一心(ekaggatā)。
随着禅定加深,心会自然舍弃粗糙的禅支,从初禅依次进入二禅、三禅、四禅,最终只剩下舍(upekkhā)与一心。
苦、因、灭、道
若我们能以智慧观照身心世界的无常、苦、无我,厌离之心便会生起。这厌离,并非厌恶,而是心的清明与放下。
心厌离时,便会寻求出离之道。它不再执着于任何事物,了知世间一切皆是无常变幻。此时,无论身处何地,所见皆是无常、苦、无我,无可执取。心了知世间真相,断除苦因。因灭,则果(苦)不生。
修行者应具备正直、诚实、知愧、谦下、少欲知足等品德。以此为基,戒、定、慧自然稳固。
第二十二章 在深夜里
阿姜查讲述了他早年在坟场的修行经历。为了对治内心的恐惧,他强迫自己独自在坟场过夜。
第一夜,村民送来一具尸体,埋在他住处旁。恐惧使他彻夜难眠,只能静坐观心。他意识到,恐惧只是自心所造。
第二夜,村民又送来一具尸体,并在他面前火化。尸体燃烧的噼啪声、焦臭味,以及深夜林中的诡异声响,使他恐惧到了极点。那一刻,他忘却了“佛、法、僧”,心中只剩下恐惧。恐惧如同满溢的水,达到了顶峰。
此时,内心一个声音问:“你在怕什么?”“怕死。”“死在哪里?”“死在我之内。”“既然死在你之内,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知见瞬间转变,所有恐惧烟消云散,代之以无畏。他体会到“智者自知”(Paccattaṁ veditabbo viññūhi)的深刻含义。这种亲身经验,是他人无法体会的。
修行,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实践。必须经历至少两三次的崩溃与哭泣,那才是真正的修行。
要训练自己,逆着自己的习性。想睡时,不睡;饥饿时,若心如疯狗,则推开饭碗,不食。烦恼如同不速之客,若知无利可图,便不敢再来。
死亡是世间最重要的事。观照死亡,能使我们放下对衣食住行之外的琐事的执着。
修行若入正轨,则苦乐皆是极致。要像农夫心系未完成的田地,或母亲时刻挂念婴儿一样,将修行置于心中,念念不忘。
修行初期,须依止老师。待心智成熟,则应自知、自教。心,即是“能知者”,是见证者。
第三部分 智慧
第二十三章 何为观照?
问:您教导的观照,是指静坐并思惟特定主题,如三十二身分吗?
答:当心真正宁静时,这并非必要。当定力稳固,正确的观照对象自然显现。真正的观照中,没有“对”与“错”、“善”与“恶”的分别。它不是“这个像那个”的比较式思维,而是一种“在宁静中观照”。
问:观照身心时,我们是否运用思惟?思惟能产生真正的观智吗?这就是毗婆舍那吗?
答:初期,我们需要运用思惟,但最终要超越它。真正的观照,一切二元对立的思惟都已止息。
问:您说观照需要足够的定力,这“足够”是指何种程度?
答:足以让正念现前。
问:是指安住于当下,不思过去未来吗?
答:思惟过去未来亦可,只要了知其本质,不被其所困。视一切念头为“只是念头”,这便是智慧。了知一切皆是生灭,并无实体。
问:真正的观照与思惟有何不同?
答:我们以思惟为工具,但由此生起的“知”,超越了思惟的过程。它让我们不再被思惟所骗。你认识到,一切思惟只是心的活动,而那“知”本身,不生不灭。
问:如何达到这个“真心”的阶段?
答:就用你现有的心来修。看清一切生起之法皆不确定,无有恒常实体,处处皆空,无可执取。
问:我们能称其为“本心”吗?
答:为方便言说,可以如此称呼。但必须了知,这只是一个世俗谛(Sammuti-sacca)的概念。若无世俗谛,我们便无法言说与思惟胜义谛(Paramattha-sacca)——佛法。
问:这个阶段需要何种程度的定力与正念?
答:不必如此思量。若定力不足,你根本无法处理这些问题。定力需足以让你不再怀疑自己的修行。若你已实践,自然会了知。持续追问,只会增添困惑。佛法非由他人告知而得,须亲证(paccattaṁ)。
第二十四章 佛法的本质
世间万物,如同风中之果,在不同阶段凋落。人生亦然,充满不确定。佛陀了知此理,他观察到,他的弟子们也同样具此不确定的本性。
若有觉知,我们无需太多教导便能看清实相。佛陀在过去生为耆那迦王子(Janaka Kumāra)时,因观察两棵芒果树——一棵硕果累累而遭摧残,另一棵无果而安然无恙——而悟道。他了知,若不涉入世事,便能得享安宁。他以芒果树为师,出家修行。
我们身边的一切,皆是我们的老师。树木、藤蔓,皆能揭示实相。以智慧观之,无需问人,无需研读,自然能从中了悟无常、苦、无我。一切树木,一切众生,在三法印下,皆是平等。
佛、法、僧皆在我们心中。若我们了知佛法,便能见到。有些人只是口说,行为却不相应,其心中并无三宝。
名法(nāma-dhamma),如感受、思想,皆是不确定的。嗔心起,灭;乐受生,灭。它们是空的,并无实体。
佛陀并未创造佛法,他只是揭示了本已存在的实相,如同掘井得水。佛法是世间的真理。了悟佛法,即成佛陀——“能知者”。
佛陀教导我们安住于寂静处,收摄六根。善恶皆由六根门头生起。我们的修行,即围绕此六根展开。我们无需创造修行法门,只需遵循佛陀已然铺设的道路。
我们是幸运的,生而为人,得闻佛法。动物无此机缘。我们不应自甘堕落,而应善用此人身,见法、知法、修法。佛陀,即佛法,即实相,此刻即在我们面前。
第二十五章 与眼镜蛇共住
修行是为了从生死轮回的痛苦中解脱。为此,我们必须将心中所有好恶之情,都视作剧毒的眼镜蛇。无论我们喜欢或厌恶的情绪,都是毒药,它们阻碍我们获得自在,障蔽我们见证实相。
因此,我们应日夜保持正念。无论行、住、-坐、卧、言谈,皆应具足正念。正念生起,明觉便随之而来,二者结合,便生智慧。具足此三者,如同昼夜皆醒之人。
佛陀的教法,非仅供听闻或理解,而是要通过修行,在心中亲证。所谓“拥有教法”,即是行住坐卧、言谈思虑,皆以智慧为导。具足正念、明觉、智慧者,近于佛。
修行中,要将一切回归自心。以正念、明觉、智慧观照,“放下”便会生起。了知一切现象皆是生灭。
这生灭,只是心的活动。前念灭,后念生,循环往复。在佛法中,我们称此为“生死”。这就是一切,别无他物。苦生,苦灭;苦灭,苦又生。当你见到此,并持续了知这生灭,你会明白,一切都只是生与死,并无一个实体在延续。
此种观照,会引生对世间的寂静厌离。了知一切皆无可欲,唯有生灭。此时,心便能放下,随顺其自然本性。
心的活动,如剧毒眼镜蛇。若我们不去招惹它,它便自去其道,与我无干。我们应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心中的好恶——任其自然,不去干涉。不求善,亦不求恶;不求轻,亦不求重;不求乐,亦不求苦。当欲求止息,安稳便得以建立。
这安稳,生于纷扰,终于纷扰。佛陀称究竟证悟为“灭”,如火之熄灭。火在哪里燃起,就在哪里熄灭。涅槃亦在轮回中寻。开悟与迷惑,同处一地,如冷与热。热起,则冷消;冷至,则热无。涅槃与轮回,本质如是。
第二十六章 内在的中道
佛法的教导在于断恶修善。当恶已断,善已立,我们则需放下善恶二者。中道,是超越这两者的道路。
佛陀初转法轮时,便指出了两种极端:纵欲(kāmasukhallikānuyoga)与苦行(attakilamathānuyoga)。沉溺于感官之乐,是松弛之道;执着于自我折磨,是紧绷之道。二者皆是迷醉,非解脱之道。
中道,并非指身语的姿态,而是指心。当不悦的境界生起,心若随之动摇、纷乱,便非中道。当愉悦的境界生起,心若耽溺其中,亦非中道。
我们皆欲离苦得乐,但实际上,快乐只是苦的一种微细形态。苦乐如同一条蛇,苦是蛇头,剧毒无比;乐是蛇尾,虽看似无害,但若执取,蛇终会回头咬你。苦乐皆源于“欲”。
佛法的核心是安稳,这安稳源于如实了知万物的本性。安稳,既非快乐,亦非不快。
真正本然的心,如如不动。当乐受生起,是心在动,是心迷失于境界,执取便由此产生。
佛陀只能为我们指明道路,修行须靠自己。法,无法言传,无法赠予。一切教法皆是譬喻,助心见道。
我们之所以受苦,是因为不了解“行”(saṅkhāra)的真相,而执着于它们。如同一个疯子当街辱骂你,你若不知其疯,便会愤怒、痛苦。一旦了知他疯了,愤怒便会消解。为何?因为你了知了真相。无明导致痛苦,了知真相便能放下。
“行”(身心现象)亦复如是。它本无主,我们却执之为我。它时刻在以“法”的语言告诉我们:“你不是我的主人。”头痛、腹痛,从不征求我们的同意。我们不了解法,故不了解“行”,执之为我、我所,由此产生执取。执取生“有”,有生“生”,继而有老、病、死等一切苦。
这便是《缘起法》(paṭiccasamuppāda)。在现实中,当不悦的境界现前,苦便瞬间生起,这苦即是整个缘起链的结果。
若我们能放下苦乐,不生欣悲,便是无生无死。生与死,皆根植于对“行”的执取与珍爱。
第二十七章 彼岸的寂静
佛法的修习,其价值在于亲证,而非仅仅相信。如同品尝水果,一旦尝过,便无需再问人其滋味。佛法可归纳为四圣谛:知苦、知苦之因(集)、知苦之灭、知灭苦之道。此四谛,皆生于我们的身心之内。
佛陀因了知此四谛而觉悟。当我们了知佛法,佛、法、僧便在我们心中。此时,无论行为善恶,我们都能清晰了知其本质。
苦的根源,在于我们不识真理。佛陀教导,通往灭苦之道,是让佛法在自心中成为实相。如此,我们便能如实见证。
身中之身,心中之心中
要见法,须观“身中之身”。若只观外相,见其美丽,便会为其所惑。须观其内,见其不净。如此,厌离之心自会生起。这厌离,非厌恶,而是心的清明与放下。了知一切皆无实体,顺其自然。
同样,要观“心中之心中”。当六根接触六尘,当舍则舍。眼见色,舍;耳闻声,舍。任其回归本源。
分离心与受
佛陀教导,要将心与受(苦、乐)分开。这并非将二者置于不同之处,而是心了知受,而不执取。心是能知者,受是苦乐的特性。若心耽溺于受,便是执取。
若有正念,心了知乐受为乐受,但不执取。乐受在心“外”,心只是清晰地了知它。苦受亦然。这如同油与水,同在一瓶,却不相融。
佛陀与圣者们并非“杀死”了烦恼,而是因了知其本质而放下。他们视烦恼如毒药,将其扫除。他们了知苦与乐价值相等,皆是无常,皆是苦。当了知此理,正见生起,正道便清晰。
正念即是修行
灭苦之道,即是禅修。简言之,即是具足正念。正念是了知,是心的在场。以此观照,智慧自生。
禅修非仅限于静坐。忙碌时,亦能修行。呼吸在工作中持续,自然在运作,我们只需保持觉知。若有正念,一切工作皆是观照是非的工具。
止(奢摩他)与观(毗婆舍那)不可分割。止是慧的根基,慧是止的果实。戒,是佛法之父母,是一切安稳的基础。戒、定、慧三学,如同芒果从花至果,虽名相不同,实为一体。
第二十八章 世俗谛与解脱
世间万物,皆是我们自己建立的世俗谛(sammuti sacca)。我们建立它,又迷失其中,执着于自己的见解。这执着,便是轮回,无有尽头。
若我们了知世俗谛,便能了知解脱。若我们清晰地了知解脱,便能了知世俗谛。放下,是通往安稳的道路。凡有执着之处,便有“有”与“生”,便有危险。
我们应善巧地运用世俗谛,了知时、地、人,随顺因缘,但不为其所骗。例如,金钱,古时以物易物,后为方便而造货币。其价值,源于我们的共识。身体亦然,我们视之为我,实则不然,它只是地水火风四界的聚合。
世俗谛与解脱(vimutti)相辅相成。虽运用世俗谛,却不执之为实。因为执着,必生痛苦。对与错,亦是世俗谛。佛陀以“苦”为标准。若某一行为导致自己或他人痛苦,即是不善。
鸡与蛋的譬喻
世间争论,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永无休止。旗动是因风还是因旗,亦然。一切皆是自然,是因缘和合。
佛陀教导不执着。如何修不执着?即是放下执着。这需要敏锐的智慧去观照与洞察。
人的苦乐,非因贫富,而因有无智慧。唯有智慧,能见事物真相,超越痛苦。
佛陀教导我们观照生、老、病、死。我们虽生,却不了知生;将死,却不了知死。持续观照,便能见其本性。即使仍有执着,若能以智慧了知老病死是自然法则,痛苦便能减轻。
第二十九章 无所住
修行之初,或对某些法门心存疑虑,如经行、静坐。我曾不解其用,后方知其利益巨大。
平衡四威仪
所谓“平衡四威仪”,非指在行、住、坐、卧上花费相等时间,而是指在所有威仪中,保持觉知的持续。无论行、住、坐、卧,皆了知一切心念的无常、苦、无我。
知而放下
若能持续地觉知自己的情绪,并了知对其的执着,修行便已成功大半。我们会逐渐看清喜、恶、褒、贬之后果,了知执着于此,必生痛苦。
“不执着”非不接触,而是“持而不执”。如同拿起手电筒,知其为手电筒,然后放下。了知,然后放下。
无所求的修行
修行若为有所得,必生痛苦。佛陀教导,工作仅为工作,不求回报。我们修行,是为了放下。若仍有所求,便有所“在”。
空,非一无所有,而是在万物之中,心无所住。如同屋顶与地板之间的空间,无可立足之处,这便是涅槃的譬喻。
佛陀仍住世
佛陀虽已入灭,但佛陀即是法,即是真理。真理恒在,不因时空而变。亲近僧团,即是亲近佛法。见到法,即是见到佛。
成为自己的老师
修行中,应放下对老师的盲目依赖,成为自己的老师。以戒为基,以法为师,持续地观照自心。
第三十章 正见——清凉之地
佛法的修行,与我们的习性相违。我们的心常处于黑暗中,不见真相,故而常被外境与自心所骗。
智者聆听一切,不盲信,不盲从,而是以中道之心,观照因果,亲自验证。
我早年修行时,亦曾因邪见而备受困扰。我逃避人群,独居山林,却仍不得安宁。无论独处或合住,皆感不满。我将原因归咎于外境,如天气、食物、同修,却不知问题根源在于自心的邪见。
如同佛陀所见的患有疥癣的野狗,无论站、行、坐、卧,皆感痛苦。它归咎于姿势、处所,却不知病在自身。我们的不安,亦源于邪见。
修行者的安居之处,清凉之地,即是正见本身。
苦乐、爱恨,皆是刹那生灭的感受,并无实体。它们不断地欺骗我们。若能了知此理,便无需过多思虑,而智慧自生。
如同漂流于河中的木头,若不沉、不腐、不搁浅于两岸,终将流入大海。我们的心,亦是如此。若不执着于苦乐、好恶这两岸,终将抵达涅槃之海。
第三十一章 我们真正的家
这篇开示是对一位年迈临终的女居士及其家人的教导。
你们要将心安住,仿佛佛陀亲临面前。我今日带来的,唯有佛法。佛陀虽具足功德,亦无法避免色身的死亡。你们应满足于长久以来对这色身的依赖,感觉已经足够了。
身体如同用旧的器皿,终将磨损、败坏。它从出生、成长到衰老,一直在变化,这是自然的法则。佛陀教导,一切内外因缘皆非我,其本性即是变易。你们正在亲眼见证这伟大的真理。
要让身体被囚禁,而心不随之入狱。心要与身体分离,从了知诸法实相中汲取力量。
你们此生已见无数色、声,已尝无数味,这一切都只是经验。美丑、好恶,皆是如此,仅此而已。
佛陀教导我们,观照此身,从头至脚,反复审视,其中并无一个恒常的实体。造成痛苦的,非身体本身,而是错误的思想。
如同河水顺流而下,不可逆转。身体亦然,从年轻走向衰老死亡,不可抗拒。佛陀教导我们,看清实相,然后放下执着,以此“放下”为皈依。
即使疲惫,也要持续禅修,将心安住于呼吸,默念“佛陀”(Bud-dho)。放下一切外缘,不思子女亲属,只专注于当下的觉知。
当心变得微细,感觉会变得无关紧要,内心会生起极大的清明与觉醒,痛苦自会平息。
将出入息视为来访的亲人。吸气时,如亲人来访;呼气时,如送别亲人。持续观照,直至呼吸消失,只剩下纯然的觉醒。这即是与佛相遇。真正的佛陀——那清明、觉醒、光明的“知”——至今依然可以被证得。
放下一切,除了“知”。不要被禅修中可能出现的影像或声音所迷惑。安住于这合一的觉知中,不进、不退、不止,无有执取。因为“我”与“我所”已然消逝。
你们今生的责任,仅在于此——将心专注,使其安稳。将其他一切,交由他人。色、声、香、味,皆非你事。
这个世界,如同一个暂时的庇护所,非我们真正的家。我们真正的家,是内在的安稳。世间无有真正的安稳,贫富、老少,皆在苦中。
观照此理,便能见到无常与苦。为何如此?因为无我。
色身与能知之心,皆是“法”。有形者为“色法”,无形者为“名法”。我们活在法中,我们即是法。实则无我,唯有诸法不断生灭。
出生即是死亡,死亡即是出生,如同树根与树枝,相依而存。人们于生时喜悦,于死时悲戚,皆是迷惑。
第三十二章 四圣谛
修行佛法,是为了解决当下的问题。人们常说没时间修行,但我说,修行如呼吸。我们工作时呼吸,睡觉时也呼吸。若视修行如呼吸般重要,自然会有时间。
苦,分两种。一种是寻常之苦,是诸行固有的本性,如行、住、坐、卧带来的劳累,连佛陀也无法幸免。另一种是非常之苦,源于执取(upādāna),如同被注入毒药,能致人于死地。
邪见,即不了知诸行无常,是痛苦的根源。我们执着于身体为我、我所,当它变化时便感到恐惧。我们希望万物恒常,这与实相相违,故而受苦。
我们应调整心态,顺应自然。生病时,若痊癒,很好;若不治,亦很好。因为我们无法控制因缘。佛陀的教法,永远与当下相应。
佛陀教导“此非我,此非我所”,这是断除痛苦的最佳方法。愤怒时,我们无法命令它在两小时内消失,因为它并非“我所有”。它只是一个骗局。
业力与因果
善恶之报,源于我们自身的业力(kamma)。我们应审视自己的身、语、意,而非寄望于神明或风水。作善,得善报;作恶,得恶报。地狱的阎罗王,就在我们心中。我们所做的一切,自己最清楚,无法逃避。
佛陀的教法,是科学的,是基于因果的。而婆罗门的祝祷,则无此基础。
世间万物,如地上的荆棘,本不伤人。是我们自己踩上去,才会受伤。色、受、想、行、识,本自如此,是我们与之“过不去”。
若能了知一切只是世俗谛,如名字、身份,而其胜义谛是空,是地、水、火、风四界的聚合,心便能安稳。
修行,是为了舍,非为了得。若仍想证悟,便永无证悟之日。
第三十三章 “空洞的经教长老”
护持佛教有两种方式:一是财物供养(āmisapūjā),即四事供养;二是修行供养(paṭipattipūjā),即实践佛法。后者是护持佛教的根本。
佛陀时代,有一位多识第一的长老——独居的薄拘罗(Tuccho Poṭhila),他精通经教,却不事修行。佛陀见他,称其为“空洞的经教长老”。长老闻言,幡然醒悟,决心修行。
他拜一位已证悟的年轻沙弥为师。沙弥为考验其决心,命其身着华服,跳入泥潭。长老依言而行,尽舍我慢。
沙弥教他,修行如捕抓藏于有六个洞穴的蚁丘中的蜥蜴。须堵住五个洞,只留一个,然后静待其出。
修行亦然。我们关闭眼、耳、鼻、舌、身五根,只留心意一门。以正念(sati)与明觉(sampajañña)守护此门,观照呼吸。
心,是认知境界者。境界入心,心若无训练,便随好恶而动,此非“佛陀”(Buddho)——依实相而知。“佛陀”是超越于普通心的“能知者”,它了知心念的虚妄,不为其所骗。
训练心,如同锻炼身体。身体需动,心则需静。以呼吸为所缘,心便得安稳。心若无力,智慧不生。
修行,是观照那个说谎的自心。了知其念头的生灭、虚妄。当“能知者”了知“心只是心”,非我非人,便是“观心”(cittānupassanā)。了知心是无常、苦、无我。
执着于五蕴是苦的根源。若能通过禅修看清其真相,苦便如解开的螺丝,自然松脱。
世间八法——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是纷扰的根源。若不了知其本性,便会为其所困。若能了知,便不为其所动。无论得到何种身份地位,内心应如如不动。
第三十四章 “不确定!”——圣者的标准
初入佛门,信念坚定,见他人还俗,便觉惋 ઉ 惜。然而,修行之路漫长,未经考验的信心,并不牢固。我自己早年修行,见同修一个个还俗,内心亦曾有过评判,但因自知尚未稳固,故不敢言。
心的训练,若无内在的“见证者”,很难找到标准。我们常依赖外在的反馈,但佛法的标准,在于内心。
五力
修行有五力:信、进、念、定、慧。猫捉老鼠时,亦有念、有定、有慧,但这非佛法中的五力。佛法中的五力,须源于正见。
正见,即了知一切皆不确定。圣者们虽接触万物,却不执取。
审视我们的修行
衡量自己修行的标准之一,是看我们是否还存有“我慢”——认为自己比人强、与人等同或比人差。这些都是邪见。
标准之二,是看我们在面对顺逆境界时,内心是否还能保持平等。
应评判自己,而非他人。佛陀只是指出道路,我们的心是否与道相应,须自己检验。
“不确定”的智慧
无论内心生起何种境界,哪怕自以为已证初果、二果、三果乃至阿罗汉,佛陀的回答只有一个:“不确定。”
圣者的教言是:“一切皆不确定,莫执着。”
我修行四十余年,所得唯此:无常,与忍耐。一切皆不确定。无论心多么想确定,都要告诉它:“不确定!”这是佛法的核心。
修行至究竟处,是“终结”——不进、不退、不止。进亦非,退亦非,止亦非。
第三十五章 静止的流水
禅修是为了培育智慧与理解。定(samādhi),是心安住于平衡点。许多人误以为禅修是压抑念头,追求一片空白,这如同死亡。妄念纷飞处,正是智慧生起之处。
我们之所以受苦,是因误解。如同将笔从前口袋移至后口袋,却因在前口袋找不到而惊慌。一旦忆起笔在后口袋,即使未见,心已安。了知苦因(集),苦便止息(灭)。
仅靠压抑得来的平静,如同以石压草,石移草又生。真正的平静,源于智慧。智慧是定的动态运用,定是智慧的静态呈现。二者如同一枚芒果,从青涩至成熟,体性无别,只是状态改变。
要修心,先须知心。心,无形相,是能知者,是领纳一切好坏境界者。
我们应学习超越善恶。世人只求善,不知善恶相依,如刀之两刃。执善,则恶随之。若只求善,心便摇摆于苦乐之间。
要将心训练至纯净。真正的纯净,是超越善恶,超越纯净。
散乱的念头,是我们要学习的对象。若不愿见心之变幻,智慧何以生起?心之变幻,如同猴子之好动,是其本性。若你了知猴性,便不为其所扰。若你了知心的本性,便不为念头所扰。
不确定,即是佛,即是法。了知诸行无常者,即见其不变的法性——恒时变易。见到法,即是见到佛。
玻璃杯,在未碎时,已然破碎。若能如此观照,当其破碎时,便能安然。这是圣者的“安全阀”。
修行的核心,是在一切威仪中,持续地观照一切境界的不确定性。无论好恶,皆以“不确定”一言以蔽之。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当心安稳,它便如静止的流水——看似静止,实则流动;看似流动,又保持静止。智慧,即在此中生起。
第三十六章 超越
佛陀初时修习苦行,后了知其非正道,因为烦恼在心,而非在身。折磨色身,无法断除烦恼。他转向中道,正常饮食,自然修行。五位同修见此,以为他已退转,便离他而去。
世人执着于色身为我、我所,故而病痛来临时,便生苦恼,四处求神拜佛,诵经祈福,希望改变自然法则。这是颠倒。佛陀教导我们,应诵经以明理,了知身心无常,从而放下执着。
表象与超越
我们应剥离表象,以见超越。如同稻谷,须先去其外壳,方能得米。表象,即世俗谛,如男女、名利;超越,即胜义谛,即空性,即无我。
佛法修行者,应了知一切表象皆是因缘和合,并无实体。如此,便能知而放下。
声音,只是声音;眼、耳、鼻、舌、身,只是感官。若我们任其自然运作,不加干涉,烦恼何从生起?
不执着于“对”
即使我们认为自己是“对”的,也不应执着。执着于“对”,便生“我”,便非放下。若有人言你非,不必争辩,放下即可。
修行之路,即是放下“纵欲”与“苦行”二边,行于中道。苦乐、好恶,皆非中道。中道,是无生无死,无高无低,无苦无乐,无善无恶的寂静之道。
第三十七章 朝向无为
听闻佛法的目的,是为断除痛苦。痛苦之所以生起,是因为我们不了知它。唯有通过清晰的了知,痛苦才能止息。
心所缘与无心所缘
世间万物,如树木山河,通常被视为“无心所缘”。然而,只要我们心中存有贪爱,一切外物皆成“心所缘”。若有人打碎我们心爱的杯子,我们便会痛苦,因为心已“缘”于此杯。
有为法与无为法
“有为法”(saṅkhata dhamma),是因缘和合而生的一切事物。无明之心,会围绕这些事物不断分别、造作。因为它不了解世俗谛,不见佛法,故而充满执着。
“无为法”(asaṅkhata dhamma),是已见佛法之心。它了知五蕴的无常、苦、无我,了知“我”与“我所”皆是世俗假名。当了知此理,便能放下,心便超越了因缘造作,不再为外境所动。
未经训练的心,是欲望的奴隶。人们抱怨生活艰辛,却又因“责任”而无法舍离,这便是欲望的牵引。
佛陀的教导,是让我们了知万物的本然。它们本无自性,是我们赋予其意义,如界碑、城市、男女。若了知此理,便能安稳。
苦的止息
在葬礼上,僧人唱诵“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这即是真理。然而,人们听而不闻,依旧执着。
苦的止息,即是寂灭。若能了知诸行无常,平息造作,便是最大的快乐。这是真正的功德。当心不再造作,便无“有”,无“我”,无负担。超越这一切,便见无为法。
修行的终点,是心不再随任何境界而动,保持其自然的平衡。
找到中央车站
修行不必遍学三藏。如同看火车,不必跑遍全国所有铁路线,只需在中央车站等待,所有火车终将汇集于此。
修行的“中央车站”,即是我们的心。贪、嗔、痴在此生起,亦在此止息。
第三十八章 结语
真正的学习,是内在的学习——学习这眼、耳、鼻、舌、身、心。书本的学习是外在的,永无止境。
当六根接触六尘时,发生了什么?是否仍有贪、嗔、痴?我们是否迷失其中?这才是内在的学习,它有终点。
学而不修,如持勺于汤锅中,日日在内,却不知其味。学而不修,又如养鸡而不拾蛋,只得鸡粪。
佛陀教导我们,学习经教,是为了断除身、语、意的不善行,培育善行。人生的真正价值,在于善的身、语、意。
八正道,即是我们的身心。经教所言,无非身、语、意。烦恼在此生,亦在此灭。若能了知此点,便能了知一切。
说一句真话,胜过一生妄言。若不修行,纵然学习至死,也无法尝到解脱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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