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查的禅修世界(第三部)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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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orld of Ajahn Chah’s Meditation (Part 3): Wisdom - Ajahn Chah
阿姜查的禅修世界(第三部):慧 - 阿姜查尊者
修行是为了舍弃,而不是为了获得。只要你想觉悟,就永远无法觉悟。凡有所得,皆是苦因,因此我们应「无所求而修行」。
推荐序 与证悟者的生命相遇
世界上的佛法书有两种,一种是为了满足读者的理性追求而写成的,例如图书馆里满柜子能增长佛法知识的书;另一种则是让我们在书中探险,而在路途中与另外一个生命的相遇,就如《阿姜查的禅修世界》这套书。
(全心融入贴近阿姜查的心世界)
这套书不是阿姜查特别为告诉读者什么刻意所写的,而是一群泰国比丘、农民、官员、西方嬉皮、教授等,在面临生命困顿,企图从佛法寻求答案时,与这位慈悲长者的对话。
对本书的读者而言,如何在这些随机的对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启示呢?我想很关键的一点是,千万不要用第三者的旁观心情,以喝茶读小说的态度,「在一旁」轻松阅读;而是要将自己全心融入,才能真正尝到阿姜查以毕生经验,顺手捻来的简单话语里所蕴含的无穷滋味。如果你可以试着贴近阿姜查,顺着他所说的个人经验,去观察自己,在自身上运作,你就会在书中与这位证悟者的伟大心灵相遇。
(阿姜查的修行方法来自森林的体验)
在今天这个资讯取得非常容易的时代,学习佛法的方式很多,而阿姜查为何偏偏选择森林苦修这古老的头陀行呢?在原始森林中,人类无法享有现代文明所提供的安全与凭障,更没有社会与物质的支持。生活在其中,人类不再是唯一的主控者与活存者,他必须学习森林中的其他生命和平共存,赤裸裸地独自面对动物的威胁、疾病的侵袭,以及巨大的死亡恐惧。
这是一般人想也不敢想的修行方式,但却能打开了心的无限可能。让我用我的一位朋友的经验,来说明在原始森林中,心是如何被开发的微妙过程。
我的这位朋友是个女企业家,在矽谷拥有百万美金的股票,却为了治病而走进森林禅修。刚开始,她的老师让她待在一个非常简陋但尚有人烟的禅堂禅修,但是她仍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于是,老师就教她往森林更深处去禅修。当她走进森林里的小木屋,发现满地都是蚂蚁爬上爬下,蜈蚣窜来窜去,蜘蛛还会从天花板垂坠下来。她感到很可怕,根本就无法静下来打坐,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把地打扫干净,或怎样把从虫子赶走⋯⋯就如所有自许为文明人会有的惯性反应一样:这是我的地盘,非我族类都给我滚。表面上,这只是对舒适环境的基本需要,但更深一层来看,其实是现代人很习惯的一套自我中心的运作。
这位企业家朋友的转变,来自一位她认为很不认真的禅修者所给的震撼教育——她竟然可以花三、四个小时,只为了将一只掉到坑里的青蛙救起来。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等那只青蛙爬出坑后,这位森林行者还不停的柔声细语地安抚那只青蛙,就好像在对一个的受惊吓的小孩说:「不要害怕、没事了」⋯⋯。她被这个举动给深深震撼了。
于是,她花了七、八个小时,把蚂蚁放在纸上一张一张把牠们请走,并告诉蚂蚁:「我在这儿修行,让你们不要伤害我。」逐渐地,她的心开始感觉到她与这些大自然里的大小生命不再是互不相干的。接着,她和周遭环境的关系就有了奇妙的转变,她似乎觉得牠们是来守护她的。这种密切的连结感,竟使她快速地突破原来禅修的进程。禅修到后来,她听到屋顶传来轻悦的笑声;两天后的清晨,竟发现屋子四周开满了不属于那个季节的花。
许多选择森林修行的人都有类似这样的历程:从害怕被外来力量侵害的自我中心(恐惧死亡),转化到领悟自己与其他生命息息相关,终至体会生命与生命之间,应该是开放、给予、相容与平等的。
对阿姜查来说,在艰困的森林苦行里,支持他不放弃的也是对死亡的拥抱、坦然以及真实地面对。阿姜查的伟大,不在于他是一代大禅师,而在于他让我们知道他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都怕死,只是他让死能够进入到真实的拥抱历程里,因此能够有多一分的坚持与超越。
(十年的重病与超越)
在经过四、五十年的禅修后,阿姜查晚年生了重病,一病十年,到最后几乎没有办法开口讲话,只能用手指比划,可是他仍照样教导别人禅修。肉体上的剧痛中,并没有阻碍他继续与众人分享佛法。
一般人在学佛时难免会有一种期待:希望藉由学佛可以免于横逆而永处顺境,可是我们迟早会发现,这种期盼并不是一个必然。学佛并不能保证我们一辈子都在顺境中,学佛只是让我们能够身在痛苦里,心却不被痛苦所掌控;透由单钝地接受自身的感受和情绪世界,学会面对这些逆境,并观察我们怎么面对它。
我们随便翻阅这套书的任何一章,不难发现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提醒:修行就在我们这个身体。修行不在于我们读了什么书,也不在于我们记得了什么道理,而在于我们能够观察。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是如何为外界所引动,我们的心又是如何因这些引动而起了喜恶的反应,阿姜查要我们去仔细观察这一连串的变化是如何运作的。
他所道出的这个单纯的原则:往内去观察我们自己,并不是阿姜查的发明,而是佛陀的方法,也是历代禅修者共同秉持的方法。佛教和其他修行传统不一样之处,就在于观察此时此刻、观察自己的身心,那么,到底要怎么样去观察呢?
(以生病的身体为老师)
在南传巴利经典《相应部》里记载:有一天,佛陀去探望一位生病的比丘,佛陀就问他说可以忍受吗?可以忍受病痛而愁烦不再增加吗?比丘刚开始说不行,觉得身体很痛、心里很烦,还是很难遇。佛陀就对他税,要用自己的心去观察自己和这不舒服的境界的关系,观察痛是如何产生、增加的程度如何,痛是如何在身体里移动,细微的观察所有的变化,如此忍受力就会增强。
身体不会带给我们快乐,因为肉身会生病、会老化,也会死亡。因此,我们能做的只是培育我们的心,不让它受外在的变化所遮蔽,错把五蕴的感受当成是主宰,其实那只是短暂的现象,可是我们大多没有这层的观察,很容易就被感受的假相所主宰。
生病的时候,让生病的身体成为我们的老师,就可以引导我们迈入新的道路——让心引领我们。我们可以决定在那时候只做一个好的病人,好好休息,不要再忙着让我们的心去映照外在世界,而是让心映照出我们自己。阿姜查的一生就是告诉我们——照顾我们的心。虽然有很多痛苦在我们的身体发生,在我们的周遭发生,但是我们可以有一条新的路,就是照顾我们的心,让心不会因为身体的舒服与否,就跟着起舞。
阿姜查的教导重点,就是要我们学习观察自己的心。每个人的心就是一个舞台,台上的舞者自己决定了舞蹈的演出:心,也像一面反射镜,整个世界都是我们心的投射,是我们决定了自己所感受的这个世界,而不是世界真的以我们所认为的面貌存在。
(修行的道场就是我们的身心)
阿姜查不断地重复强调:修行的道场就是我们的身心,在我们的六根里、在我们接触外境中去观照。我们必须在眼、耳、鼻、舌、身接触外境的当下,去仔细觉察,心如何被这些外境对象引发出不同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又如何构成我们一连串的行为,以及一连串的喜恶分别的制约反应。
阿姜查以非常浅显活泼的比喻,让我们知道如何在这个修行道场里用功,如何在这过程中找到内心的光明、清净与喜悦。他的方法归纳起来,就是戒、定、慧三学。这三个步骤好像是一个连续、互相关联的过程。从观察我们自己的内心做为始点和核心,来指导我们如何去观察自已的内心世界,并从这儿超越和放下、不执著。
(慧——修行的开始)
阿姜查认为戒、定、慧三者的核心在于智慧:他不是指觉悟这个层次的智慧,而是指我们在面对人世这实存的经验里面,能够去辨识什么会导致痛苦,什么会导致快乐的因果关系的智慧。除非我们能如实的去观察所有的因果相互的变化,我们不会发现自心是如何的被蒙蔽,又如何的自我欺骗。
但为什么人们不想要离苦,原因在于我们根本就不想看苦。因为我们不想看苦,所以不能认知苦,当然就不想离苦了。阿姜查用了一个比喻:一个人在袋子里面抓摸,但是他不晓得袋子里是鱼还是蛇,他不知道、也不想看清楚袋里的东西,如果他看到袋里蛇的模样,一定会把手放掉,但他没看见也不想看,才会把手伸进袋里抓摸。我们的烦恼与痛苦也是一样被放在遮蔽的袋子里,如果我们不愿意看,就会被烦恼之蛇所侵害。唯有拥有能够辨识生活中苦之蛇的智慧,我们也才会产生动力,想要寻找到可以离苦的方法和机会,让心获得真正的平静。因此,戒、定、慧三学须以慧为发动的开始。
(戒——修行者的保护衣)
阿姜查认为,知道苦的因果循环是让我们愿意修持戒律的根本动力。而这些戒律的目的,并不是要控制或形塑我们,而是要让我们保持醒觉,在保持觉察力的增长上去持守这个戒律。
所以,犯戒是非关道德的惩罚,而是显示自己的正念还不够强,才会犯戒。持戒,是帮我们在提升内心的专注力与智慧的开发上,建筑一道保护墙。唯有对自我内在的有限性能有所觉察,我们才会意识到需要持戒,以保护自己的生活和世界。阿姜查认为这样的了解就是智慧的发挥,而不在于以这样的规则、规矩,来要求别人或环境,而是从这些规矩里检验和提醒自己,如何让己的觉察力与正念能够持续。
(定——培育专注平静的心)
追求内心的平静,关键不在于要有很好的老师,也不在于一定要到特定的地方去,重要的是要懂得训练自己的心。训练我们的心能够找到合适的修行的场所,也就是所谓的「业处」。
基本上,阿姜查所提出来的是南传佛教一脉的方法,先从观息开始,再从观息到观身,然后观察五蕴,再到观察五蕴的苦无常,进而产生厌离。他的观息方法有个很大的特色,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先把整个息从鼻端进入到身体,到胸部、腹部,同时仔细观察从吸进来到吐出去的每个历程。等到这三个点让我们注意力安定下来时,第二个阶段就是把这三个点放下,然后单以气息在鼻端或上嘴唇的出入做为观察对象,之后才把正念建立在鼻端呼吸的出入。在这过程最重要的关键就是放松,接着观察三十二分身髪毛爪指甲等。这个南传的观身念住的方法,能够破除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身体是「我」的、要保持健康、很害怕受到任何损害的执著,尤其能够看清我们身体是四大组成,没有一个「我」存在。
观察身体的三十二分身有个好处,对修行过程中身体因修行而产生的疲劳、对天气的热或冷等,会有内在力量能够忍受。这样将有助我们在禅修过程中敢于挑战自己,而让自己的心力可以引导培育专注力。培育专注力的目的是让心能够平静和安定,之后才有能力进一步观察觉知的心。
(戒、定、慧相互关联,互为因果)
在这个观心过程里,我觉得最难的,就是它不断重复提醒我们在观照自己的心时,不管是什么念头、感受,都得直接面对它们,去看这些痛苦或快乐是怎么生起的,更要去观这些痛苦或快乐生起的根源是什么。在观的过程中,不管念头是什么,觉知的心若是清净,就可以清楚觉察这些念头所引起的感受与反应,念头只是进来然后就离开,心却不会被这些喜恶情绪带着跑。阿姜查以蜘蛛与蛛网来比喻:蜘蛛结好网以后,就在这个网的中心伺候着,当虫子闯进来,就像烦恼进入,这时蜘蛛就离开网中心去抓这只进来的虫,然后又回到网的中心。
整个阿姜查的指导就在智慧,关键还是在于我们去觉知自己的心,对于所接触任何状态不执著,可是也不逃避,而是去直接观察。他又用一个很有趣的比喻,说痛苦烦恼都有它们的家,贪有它的家,烦恼、瞋恼也都有它们的家,你就是观察它们,然后让它慢慢回到它各自的家。他用这样的比喻是要告诉我们,对待烦恼不是去讨论应不应该有烦恼,而是能够清清楚楚的看着烦恼来了,让烦恼自己回家去,始终保持做「自己做主人」这般的清明。
我们的内心若有这样的平稳力与觉照力,就是真的定力和智慧。由于定力和智慧的增强,也会进一步地支持与强化戒行。戒、定、慧是互相关联互为因果的,绝不只是单一命题,或者只是阶梯式的次第。戒、定、慧三者相辅相成的关系,在阿姜查这么有修为的禅师的解说下,让我们看出那是一个立体且互动的修行历程。
(持续精进需要慧力)
在第三部「慧」篇里,阿姜查告诉我们如何持续地保持精进。禅师比较著重的几个提醒中,第一个就是修行的场所是我们的内心,而非任何其他的事物。阿姜查提醒当时与他一起修学的禅修者:我们有一种习惯,认为要得到修行的成果要累积很多的经验,或者要有很好的老师,这种消费心态,是与切入了解、观察自己的心,进而能够离苦是背道而驰的。
因为心的特性就是会去抓取对象,这种抓取是一种贪爱,有了贪爱,就会想进一步保持它、拥有它,于是就会对可能失去它、不能掌握它产生恐惧和焦虑。我们长期顺应着心的这个特性活着,在它的惯性思惟下运作而不自觉。我们大部分的时候是活在焦虑、不安与矛盾里,这是由于我们顺着我们的心要去追寻什么、去抓取什么的习惯性导致,这不是法,那么法的价值是什么呢?法的价值就是在看到心是无常的,心所抓取的所缘也是无常的,没有一个是永恒不变的,如果有永恒不变的话,那是因为我们自己夸大性的期待,导致我们希望它永恒不变,阿姜查在帮助我们看到心的特质,期望我们不要被自己的想法所控制。
(觉察惯性就可以灭苦)
不要跟着想法走,但是我们该如何辨识不要跟自己的想法游荡呢?记得!当我们把自己所想绝对化时,就会被自己的想法控制。阿姜查举了好几个很实际的例子,如:有禅修者认为,「放下」这个想法是老师教的,很重要,所以就什么都放下,包括房子破了也要「放下」不管它。这就是把「放下」绝对化,而没有在每一时刻观察我的心与什么样的境界接触,去观察那个苦是如何生起,却把「放下」当成了我唯一想要掌控和自我满足的假相运作。
我们的心本性本来就是清净的,只要不随着惯性反应进入一个惯性的制约历程,我们在当下就可以灭苦,在当下就不会随着习惯反应而活,而是跟着法。
什么是「法」呢?就是智者自觉,就是观察我们的心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自己去做的,也没有辨法从外在任何一个资源里面去找到的;只有自己回过来观我们的心,如何生起贪爱与愤怒。在此比较不一样的道德思惟是——只是很单纯地观察,让这些心念能够自己生起,自己息灭,但是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并不容易。这需要一颗十分安静、平衡的心,才能观察如此快速的心识活动历程。
(「受」字诀——切断惯性反应)
但是,初学者如何才能不跟着自己的习惯反应走呢?阿姜查甚至提出一个口诀——「受」。当快乐或烦恼的感受来了,却一下子断不了的时候,你就念「受」。用这个来切断我们习惯反应的纠缠历程。第二就是去观察内心战场是如何展开,又是如何活动的,但是这个方法需要有一个非常稳定的心做为基础,才能够去看内心还个战场,如果自己的修行不平衡时,有时候去看内在的战场时,常会撑不住,这时就要靠平时累积的「定」力了。
阿姜查对于观察自心的智慧与累积佛教知识的不同,也提出一个很重要的辨别——知识的累积事实上只是记忆的增加,并不是观察。佛教对我们的心理活动有丰富的细微描述,知道这些描述只是记忆,并不是真的知道,唯有透过自己的观察去体会到这些细微变化,才是真的有了智慧。就像看一个人从树上掉下来,可以知道他撞断几根树枝,但是若是自己从树上跌下来,恐怕就除了感到很痛外,根本就观察不到折了几根树枝。
重要的是,我们能够观察自己所产生的痛苦与快乐,而且是持续不断地观察,这持续不断地观察以及自我的诚实面对是一种精进,这种精进与平常精进有什么不同呢?关键在于这个精进在于「放下」——不执著我们任何的思考与感觉,只是单纯地观察自己身心世界的活动,而不执著那就是我的身心世界,甚至连想它就是这样的概念都不要生起。
(分享阿姜查这位老友的心路历程)
当我们把修行变成一个熟悉的习惯时,心会比较平静,身体的负荷也会比较低,接着就有余力去观察内心的种种想法是如何生灭,并能随时提醒自己放下、不执著。最后,我们就可以养自己的心像一个空房子,烦恼的客人来了,它也会走。这不是消极被动或弃械投降,而是清楚冷静地让烦恼的客人进来,然后离去。让我们不住任何执著,只活在当下、活在觉知的观照里。
这是一个方向,有助于我们在面对自己的生活惯性时,可以从佛法里得到脱离自我束缚的苦的可能历程、做法和方向。就如他在书中不断提醒我们,不管我们想修行或根本不想修行,都还是要持续修行,这样才有离苦的一天。
阅读本书可以感受到阿姜查的坦承与慈悲,感觉到他毫不保留地把他的世界与修行的心路历程整个敞开,希望藉由他的历程与经验,让我们对「法」与修行有依循的方向,而且更愿意更喜欢地持续地修行。
所以读本书时,不妨用遇到一位关心我们成长的老友一般的心情,聆听他的经验分享,并学习将他的指导落实到日常生活中实践。
释自鼐 (本文作者为华梵大学助理教授、香光佛学院讲师)
导论 灭苦之道
夜幕逐渐低垂,森林响起无数蟋蟀与知了一波波奇异的叫声,稀疏的星光在树梢闪烁。在愈来愈昏暗的天色中,有片温暖的灯光,发自一对煤油灯,照亮了高脚茅篷下的空间。灯光下,十几个人聚集在一个矮小结实的比丘旁,他盘腿坐在藤椅上。空气中弥漫着祥和的气氛,阿姜查正在开示。
这群人可说是形形色色:最靠近阿姜查(或「隆波」Luang Por,尊贵的父亲,是学生对他的昵称)的是群比丘与沙弥,多数是泰国人与寮国人,但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白人——一个加拿大人、两个美国人、一个年轻的澳大利亚人,以及一个英国人。在阿姜前面,坐着一对衣着入时的中年夫妇——女的绑着头巾并佩戴金饰,男的则衣着笔挺——他是远道而来的国会议员;他们趁公务之便,前来致敬并供养寺院。
在他们后方不远处,有群为数可观的当地村民,散布在两侧。他们的衬衫与上衣都磨平了,瘦削四肢上的皮肤晒得黝黑与发皱——像当地贫瘠的土地一样干枯。其中有些人是隆波儿时抓青蛙与爬树的玩伴,在他出家之前,每年播种与两季结束收割时,他们都会互相帮忙。
靠近后方的一侧,一位来自瑞士夫里堡(Freibrug)的教授,她和另一位同修会的朋友一起前来研究佛教;女众分院的一位美国八戒女①陪她前来,担任森林里的响导与翻译。她们身旁坐着其他三、四位八戒女,是来自女众分院的长老八戒女,她们藉此机会前来向阿姜请教一些女众道场的事务,并请他到森林另一边对女众团体说法,距离他上次拜访,已过了好几天。她们在那里已待了好几个小时,因此在致敬后,便与来自女众道场的其他访客一起告辞——她们要赶在入夜前离开,时间已有些晚了。
靠近后方,在灯光尽头处,坐着一个板着脸约三十几岁的青年。他侧着身体,显得有些尴尬与别扭。他是当地的流氓,瞧不起一切有关宗教的事物,不过却勉强对隆波表达尊敬;可能是源于这比丘强硬的风格以及安忍的力量,以及他认为在所有宗教人士中,他是真正有内涵的——「但他可能是全省唯一值得礼敬的人。」
他愤怒与沮丧,得了心病。一周之前,跟着他一起混帮派且出生入死的心爱兄弟,在几天前染患疟疾去世了。从那时起,他就感觉心如刀割,人生乏味。「若他是在打斗时被刀砍死,我至少还能报仇——现在我能做什么,找出叮他的蚊子并杀死牠吗?」「为何不去看看隆波查呢?」一个朋友这么对他说,因此他来了。
隆波在说明时爽朗地笑着,手上拿着一个玻璃杯阐述他的比喻。他已注意到阴暗角落里那个别扭的青年,于是他极力哄劝他到前面来,就好像是在钓一尾难缠与机警的鱼:接下来,这流氓将头埋在隆波的手里,如婴儿般哭泣;接着,他对于他的自大与执著感到好笑,了解到自己并非第一个或唯一一个失去兄弟的人,愤怒与哀伤的眼泪,于是转变成宽心的眼泪。
这一切都发生在二十个陌生人的面前,不过气氛却显得安全与值得信赖。虽然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与世界各地,不过此时此地都是「同行法侣」(saha dhammika),以佛教的术语来说,他们都是「老、病、死的兄弟姊妹」,所以同是一家人。
(阿姜查的教导风格)
这种场景,在阿姜查传法的三十年中,上演了无数次。有些具有远见的人,经常会在这时带着录音机(并设法找到足够的电池),才能捕捉到收集在本书中的一些谈话。
读者在阅读书中长篇开示时也应知道,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尤其是在这些非正式的谈话中,无论教学的连贯性,或所针对的对象,都是高度自发与无法预测的。阿姜查在教导时,在许多方面都很像是乐团指挥:不只要领导和谐声响的连贯性,且要注意在场人员的个性与心情;在心中融和他们的语言、感觉与问题,然后自然地做出反应。
对聚集在他身边的群众,前一刻他可能正在用剥芒果皮的对错方式做比喻,下一刻则以同样就事论事的亲切态度,转而描述究竟实相的本质。前一刻他可能板著脸孔冷淡对待骄傲自大者,下一刻则对于害羞者展现和蔼与温柔的态度。有时,他可能正与村里来的老朋友谈笑,一转身,则盯着某名贪污的上校,恳切地告戒他解脱道上诚实的重要性。几分钟前他可能正在责骂某位穿着邋遢的比丘,接着,让衣服从肩上滑下,露出圆滚滚的肚子。若碰到有人提出机巧的学术问题,想与他做高深的哲学对话以展现才智时,他们经常发现,隆波会将假牙取下,交给随侍的比丘清洗。与他对话者,接着必须通过大师的测试,在清新的假牙装回去之前,透过紧闭的大嘴唇回应他深奥的问题。
这本合辑中的一些谈话,即出现在这样一种自然的场合,其他的谈话,则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如诵戒结束后,或僧俗二众于朔望之日的集会,无论是前者或后者,阿姜查从未事先准备。本书中没有任何字是说话前预设好的,他觉得这是个重要的原则,教师的职责是根据当时的需要而说法——「若非活在当下,那就不是法。」他这么说。
有次,他邀请年轻的阿姜苏美多(Ajahn Sumedho,他的首位西方弟子),对巴蓬寺的大众谈话。这是一次震撼教育,不只必须对几百个已习惯阿姜查高水准机智与智慧的听众发表谈话,还必须使用三、四年前才刚开始学习的泰语。阿姜苏美多的内心充满恐惧与想法,他曾读过六道轮回对应心理层次的关系(嗔恨对地狱,欲乐对天堂等),他判断这会是个好主题,并已想好如何遣词用字。在那个重要的夜晚,他自认为发表了一次漂亮的谈话,隔天许多比丘都前来向他致意,称赞他的谈话。他觉得松了一口气,且颇为自得。不久之后,在一个安静的时刻,阿姜查向他示意,直盯着他瞧,然后温和地对他说:「不要再那么做了。」
这种教导风格并非阿姜查所独有,而是泰国森林传统广泛采用的方式。也许在此有必要先说明这传统的特性与起源,那将更有助于我们了解阿姜查智慧生起的背景。
(在森林觉悟的森林传统)
森林禅修传统可说在佛陀出生之前就已存在,在他之前的印度与喜马拉雅山区,不乏有人为了追求解脱而离开城市与村庄,独自到山区与森林旷野去。就跳脱世间的价值而言,这是项很有意义的举动。森林是个野生自然的地方,在那里只有罪犯、疯子、贱民和离俗的宗教追寻者——那是个不受物质文明形式影响的地区,因此适合开发超越物质文明的心。
当菩萨(即得道前的释迦牟尼)于二十九岁离开宫廷时,他便进入森林接受当时瑜伽苦行的训练。这是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他因为不满最初接受的教导而离开老师,去寻找自己的道路。他确实办到了,在尼连禅河②畔的菩提树下,位于现在印度比哈尔邦(Bihar)的菩提伽耶(Bodh—Gaya),发现了真理的准绳,他称之为「中道」。
佛陀经常被描写成是在森林诞生,在森林觉悟,一辈子都在森林中生活与讲学。若可以选择,森林是他最优先挑选的生活环境,因为他说:「如来乐住于隐处。」现在大家熟知的泰国森林传统,遵循的是佛陀所鼓吹的生活,且依据佛陀时代的标准修行。它是佛教的南传支派,经常被称为「上座部」(Theravada)。
(上座部的传承)
就简略的历史记载来看,佛陀去世后不久,便有一次大型的长老集会,目的是结集教法与戒律,使用的标准语言形式被称为巴利语(Palibhasa)——「经典语言」。百年之后,这些结集的教法便成为巴利藏经的核心,是后来佛教各派的共同基础。一百多年后,他们又举行第二次结集,再次检视一切教法,试图调和各方意兄。不过,结果是造成僧伽的第一次重大分裂。多数僧伽希望改变其中一些规则,包括允许出家人使用金钱。
少数团体对于这些可能的改变抱持谨慎的态度,他们宁可这么想:「嗯!不管它是否有意义,我们希望按照佛陀与他原始弟子们的方式去做。」那些小团体据悉是由长老(巴利语 thera,梵文 sthavira)们所组成。又过了大约一百三十年后,他们逐渐形成,「上座部」(Theravada),其字面上的意思是「长老们的说法」,那已成为他们一贯的宗旨。这传统的特质可以如此形容:「无论好与坏,那都是佛陀制定的方式,因此,那也是我们要做的方式。」 它一直拥有这种特殊的保守特质。
如同一切宗教传统与社会团体,一段时间后,佛教出现许多派别。据传在佛陀灭后两百五十年,在印度阿育王的统治时期,对于佛陀教义持有不同见解的教派与传承,总共有十八个,也许还更多。在斯里兰卡也建立了一个传承,由于地处偏远,恰好避开印度的文化动乱,那是婆罗斗教的复兴这动,以及从西方到东方的宗教冲击,这些全都造成了佛教思想新形式的崛起。这传承以它自己的方式发展,较少外来的输入与刺激,它发展出自己对巴利经典的义注与诠释,重点不在于发展新观点以面对其他信仰的挑战,而是增加对巴利经典细节的探讨。有些以譬喻为主,是为了吸引一般社会大众的心;有些则较哲理化与形上化,诉求的对象是学者。
上座部佛教就如此走出自己的风格,尽管印度次大陆上有战争、饥荒与其他文化动乱,上座部还是保留原貌至今,主要是因为它最初是在一个比其他地方都更安全的避风港——斯里兰卡岛上建立的。虽然其他佛教部派也在此弘传,不过,上座部佛教始终是该岛的主要宗教。
这传承最后传播到南亚地区,传教士在不同时期从斯里兰卡与印度出发,到达泰国、柬埔寨、寮国,后来再从这些地方传入西方。上座部在这些地区传播时,仍维持以巴利藏经为信仰主轴的传统。当它在新国家建立时,始终对原始教法保持强烈的尊重与敬意,并尊重佛陀与原始僧伽——最早的林住比丘们的生活型态,这模式就如此被代代传承下来。
(森林传统的衰退与复兴)
显然地,千百年来政治情势起起伏伏,不过这传统始终维持不坠。当斯里兰卡的宗教出现危机时,一些泰国比丘就前来扶持;而当它在泰国衰退时,一些来自缅甸的比丘则前来挽救——数百年来,他们都一直相互扶持。因此这传承才能持续流传,且仍保有大部分的原始面貌。
除了衰退以外,这些循环的另一个层面是关于成功的问题。经常,当宗教顺利发展时,寺院会变富有,整个系统接着会虚胖与腐化,然后被它自己的重量压垮。此时,就会有个小团体说:「让我们重新回到根本上!」他们出离世间,进入森林,恢复遵守律法的原始标准,修习禅定,并研究原始教法。
注意这个循环很重要:进步、过度膨胀、腐化、改革,这过程在其他佛教国家的历史上也发生过很多次。诸如西藏的巴楚(Patrul)仁波切,以及中国的虚云老和尚(两者都出现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观察这两位杰出人物的生活与修行,完全符合森林传统的精神。这两位大师选择过最简单的生活,且严格持戒,都是拥有高深禅定与智慧的老师。他们极力避免阶级与俗务的牵绊,透过智慧与戒德的纯粹力量,发挥深还的影响力。这也是泰国伟大森林阿姜们典型的生活型态。
十九世纪中期以前,泰国佛教有各式各样的地方传统与修行,但生活则普遍坠落,不只戒律松弛,教法也混杂密咒与万物有灵论的痕迹,且几乎不再有人修定。除此之外,也许最重要的是,学者所持的正统意见(不只是懒散、无知或困惑的比丘),皆认为在此时代不可能证悟涅盘,事实上,甚至连入定也不可能。
这是振兴森林传统者拒绝接受的事,也是导致他们被当时大长老僧伽会③视为异议者与麻烦制造者的原因,其中许多人(包括阿姜查),受到他们自己上座部传统内多数研经比丘们的鄙视,因为森林比丘们主张:「你无法从书本中得到智慧」。
关于这点有必要多加阐述,否则读者或许会质疑,为何阿姜查在某种程度上反对研究——特别是上座部被认为是最尊敬佛语者。这对泰国森林僧的描述是个关键:决定将焦点放在生活风格与亲身实证上,而反对书本(特别是义注)。有人可能会觉得,这种想法过于放肆或自大,或可能是不学无术者的嫉妒表现,除非他了解到,学者的诠释正在将佛教带入黑洞中。总之,那是种有助于心灵改革的情况,正是这种肥沃的土壤,促成森林传统的复兴。
(阿姜曼影响了森林传统)
若没有一位特殊大师的影响,泰国森林传统不可能存在于今日。他就是阿姜曼·布利达陀(Ajahn Mun Bhuridatta),一八七O 年生于泰国紧临寮国与柬埔寨的乌汶省(Ubon Province)。从当时到现在,那里都是不毛之地,不过也正是这块土地的艰苦与人民的和善性格,成就了世间稀有的深度。
阿姜曼年轻时拥有活泼的心智,他在即与歌谣(泰文morlam)的民俗艺术方面表现优异,并热衷于修行。在成为比丘之后,前往追随一位稀有的当地森林比丘阿姜扫(AjahnSao),向他学习禅定,并了解到严持戒律对于修行进步非常重要。他成为阿姜扫的弟子,积极投入修行。
这两个元素(即禅定与严格的戒律),虽然从现在有利的位置来看可能并不起眼,然而,当时戒律在整个地区已变得非常松弛,而禅定更是受到很大的怀疑——可能只有对黑暗艺术有兴趣的人,才会笨到去接近它,它被认为会让人发疯或使心着魔。
阿姜曼适时且成功地对许多人解释与证明禅定的功效,并成为僧团更高行为标准的典范。此外,虽然地处偏远,他仍成为全国最受敬重的心灵导师。几乎所有二十世纪泰国最有成就与最受尊敬的禅师,若不是直接师承于他,就是受到他的深刻影响,阿姜查也是其中之一。④
阿姜查出生在泰国东北部乌汶省家村里一个和谐的大家庭。约九岁时,他选择离开家里,到当地的寺院居住。他先出家成为沙弥,由于持续感受到宗教生活的习唤,在届满二十岁时便受具足戒。身为年轻的比丘,他研读了一些基本的法义、戒律与经典。之后,由于不满村庄寺院的戒律松弛,以及渴望得到禅定的指导,于是离开这些相对安全的限制,采取头陀(tudong)比丘的苦行生活。他参访了几位当地的禅师,并在他们的指导下修行。他以头陀比丘的形式云游了好几年,睡在森林、岩穴与墓地里,并曾与阿姜曼有过一段短暂但充满悟性的相处时光。
(阿姜查向阿姜曼请益)
根据由帕翁努(Phra Ong Neung)比丘所作,即将出版的隆波查传记《乌汶的珍宝》或《莲花中的珍宝》(Uppalamani)有段关于他们相遇的最重要描述:
两安居结束,阿姜查与其他三位比丘、沙弥与两位在家人动身,长途跋涉走回伊桑(Ishan,泰国东北方)。他们在邦高(BahnGor)暂停,休息几天后,继续朝北展开两百五十公里的行脚,到了第十天,他们抵达塔帕农(That Panom)的大白塔,一座古代湄公河岸的遗迹,礼拜供奉在该处的佛陀舍利后,便继续行脚。沿途发现路上有森林寺,就留下来过夜。即使如此,那仍是一段艰辛的旅程,沙弥与在家人纷纷要求回头。当他们最后抵达阿姜曼的住处沛塘寺(Wat Peu Nong Nahny)⑤时,一行人只剩下三位比丘与一名在家人。
当他们走进寺院时,阿姜查立即被它祥和与幽静的气氛所感动。中央一座小会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他们见到几位比丘正在安静地干活,散发出谨慎而沉着的优雅气质。这座寺院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觉——静默中充满着奇异的活力。阿姜查与他的同伴受到亲切的招呼,并被告知帐伞(泰文glot,撑开蚊帐的大伞)摆设的位置,然后,他们痛快地洗澡,洗去一路的尘垢。
到了晚上,这三位年轻比丘将只层袈裟整齐地披在左肩上,怀抱着既期待又畏惧的忐忑心情,前往会客木屋,向阿姜曼⑥顶礼。阿姜查双只膝跪地爬向大师,另外两位比丘则在他的两侧,他们逐渐接近一个瘦小而年老,却坚毅如钻石般的身影。当阿姜查向他顶礼三次并选择适当的距离坐下时,不难想像阿姜曼深邃而透澈的眼神是如何凝视着他;一位坐在阿姜曼稍微后面的人慢慢挥舞扇子驱赶蚊子。当阿姜查的眼光向上时,瞥见阿姜曼的锁骨明显地突出苍白皮肤上的袈裟,而他的薄唇则被蒟酱汁染红,与他奇异的光采形成醒目的对比。基于比丘之间尊敬戒腊的习俗,阿姜曼首先询问访客,他们出家的时间、在哪些寺院修行、旅途的细节,以及是否对修行有任何疑惑?阿姜查吞了一下口水,是的,他有。他过去一直热心研究律典,不过却遇到挫折。戒律似乎太繁琐了,很难落实,似乎很难持守所有的规则,标准在哪里呢?阿姜曼向阿姜查建议「世间的两个护卫」——惭与愧⑦为他的的基本原则。
有了这两种美德,其他的就会随之而来。他接着便开始讲述戒、定、慧三学,四正勤⑧与五力⑨。他的眼睛半闭,声音愈来愈洪亮而迅速,如同在逐步换向更高速的排档。他斩钉截铁地描述,「实相」与解脱之道,阿姜查与同伴听得浑然忘我。阿姜查后来说,虽然他走了一整天的路已筋疲力竭,听到阿姜曼的开示却让他倦意全消;他的心变得平静而澄澈,觉得自已好像从座位上飘到空中。直到深夜,阿姜曼才结束谈话。阿姜查回到伞帐,神采奕奕。
第二晚,阿姜曼给了他们更多的开示,阿姜查觉得他对修行已不再有任何疑惑。他生起前所未有的法喜,现在要做的,只是把了解化成行动。确实,这两晚带给他最大的启发,是阿姜曼的训诫让「见识实相」(sikkhibhuto)。但最清楚的解释,就是给他一个至今仍欠缺却必要的修行背景或基础,即心本身与心里刹那生灭状态之间的区别。
「阿姜曼说,它们只是状态,因为不了解这点,我们才会将它们视为真的,视为心本身;事实上,它们都只是刹那的状态。当他那么说时,事情突然变清楚了。假设心中有快乐——对心本身而言,它是不同的事,是不同的层次。若你了解这点,你就可以停止,可以将事情放下。当世俗谛(世间共许的实相)被如实看见时,它就是腾义谛(究竟的实相)。多数人把每件事都混为一谈,说成心本身,但事实上,有心的状态和对它们的觉知。若你了解这点,就差不多了。」
到了第三天,阿姜查顶礼阿姜曼后,就带着他的伙伴告辞,再次追入普潘(Poopahn)偏僻的森林中。他就此离开沛塘寺,再也没有回来过⑩;不过,他的内心满怀启发,一生受用不尽。
(建立森林修行体系)
一九五四年,在经历过许多年的行脚与修行后,他受邀前往靠近出生地邦高村旁的浓密森林安居。这片树林无人居住,是公认毒蛇、老虎与鬼魅的出没处,就如他所说的,是最适合森林比丘居住的理想地点。一座大型寺院围绕着阿姜查建立起来,愈来愈多比丘、八戒女与在家居士前来听他说法,并留下来和他一起修行。如今在泰国与西方,共有超过两百座山丘与森林分院住着他的弟子们,在那里禅修与传法。
虽然阿姜查在一九九二年逝世,他所建立的修行体系仍持续在巴蓬寺与其分院流传。通常一天有两次团体禅修,且有时会有一位资深教师开示,禅修的核心是生活的方式。出家人除了劳动之外,还要染整与缝补自己的袈裟,尽量做到自给自足,并维持寺院建筑与地面的整洁。他们过着简朴的生活,遵从托钵与日中一食,以及限制私人财物的头陀苦行。森林各处散布着比丘与八戒女独居、禅修的茅篷,他们还在树下干净的路上练习行禅。
在西方一些寺院与泰国少数寺院中,禅修中心的地理位置即说明这风格可能略有差异。例如,瑞士的分院是座落在山脚下村庄里的老旧木造旅馆,虽然如此,简朴、安静与严谨的精神,仍是它们一贯的基调。严格持守戒律,在和谐与有条不紊的团体中,过简易与单纯的生活,以便让戒、定、慧能善巧与持续地增长。
除了住在固定场所的寺院生活之外,在乡间行脚,朝圣或寻找独修静处的头陀行,仍被认为是修行的重点。虽然泰国的森林正在快速消失⑪,过去在行脚时经常会遇到的老虎与其他野生动物也几乎绝迹;不过,这个生活与修行方式仍可能持续下去。
这个修法不只在泰国,被阿姜查、他的弟子们与其他森林僧保存下来,它也在印度与其他许多西方国家,被他的比丘与八戒女弟子们延续着,例如:向当地居民托钵维生,只在日出与中午之间进食,不携带或使用金钱,以及睡在任何能找得到的遮蔽处。
智慧是一种生活与存在的方式,阿姜查努力将简单的出家生活形式完整地保存下来,以便现代人依然能学习与修行佛法。
(阿姜查对西方人的教导)
有个广泛流传并已得到证实的故事。一九六七年,在新出家的阿姜苏美多抵达并请求阿姜查指导之前不久,阿姜查开始在森林里建造一座新茅篷。正当要安置角落的柱子时,一个帮助建筑的村民问到:「咦?隆波!我们为何要盖这么高?屋顶比平常需要的高出很多呢!」他很困惑,如这种建筑的空间通常都设计成足以让一个人安住即可,—般是八乘十呎见方,屋顶的高度则大约七呎。
「别担心,不会浪费的,」他回答:「有天,一些西方比丘会前来此地,他们比我们高很多。」
在这第一位西方学生抵达后,人潮即连年和缓而持续地涌入阿姜查寺院的大门。从一开始,他就决定不给这些外国人任何特殊待遇,而是让他们尽量适应当地的气候、食物与文化,并进一步利用任何他们可能感到的不适,作为开发智慧与耐心的方法。智慧与耐心,是他认为修行进步的核心特质。
尽管有让僧团处于单一和谐标准的重要考量,不让西方人有任何特殊待遇,但于一九七五年,在因缘际会之下,国际丛林寺(Wat pah Nanachat)仍然在靠近巴蓬寺处成立,专供西方人修行。
说话当时,阿姜苏美多与一小群西方比丘,正准备前往靠近姆恩(Muhn)河畔的分院,他们彻夜停留在朋怀(Bun Wai)村外的小森林,碰巧那里有许多村人是长期追随阿姜查的信众,他们既惊且喜地看著这群外国比丘,一起走在他们满是灰尘的街道托钵,他们询问这些比丘,是否可在附近的森林安住下来,盖座新寺院。阿姜查应许这个计划,这针对与日俱增有志于出家的西方人所设的特别训练寺院,于焉成立。
不久之后,阿姜苏美多于一九七六年受到某个伦敦团体的邀请,前往英格兰建立一座上座部寺院。翌年阿姜查前来,将阿姜苏美多与其他几位比丘留在汉普斯戴德寺(Hampstead Vihara),一栋位于伦敦北方闹街道上的公寓住宅。几年之后,他们搬到乡下,并建立了好几座分院。
(阿姜查的弟子们向西方传法)
从那时起,阿姜查的资深西方弟子们,就在世界各地展开建寺与弘法的工作,其他寺院陆续在法国、澳大利亚、瑞士、义大利、加拿大与美国等地成立。阿姜查本人曾于一九七七、一九七九年两度前往欧洲与北美,并全力支持这些新机构的建立。他曾说过,佛教在泰中,就如一棵老树,过去曾繁荣茂盛,现在它老了,只能结出几颗又小、又苦的果实。反之,佛教在西方,就如一株年轻的树苗,朝气蓬勃并充满成长的潜力。不过,它需要适当的照顾与支持,才能顺利地茁壮。
一九七九年访问美中国时,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在西方,英国是个适合佛教建立的好地方,但它也是个古老的文化:美国则不然,它拥有年轻国家的精力与可塑性——这里的每件事都是新的,只有这里才是佛法真正可以兴盛的地方。
当他对一群刚成立佛教禅修中心的年轻美国人说话时,还加入这样的警语: 你们将能在这里成功地弘扬佛法,前提是要敢于挑战学生的欲望与成见(直译为「戳他们的心」),若能如此做就会成功;若无法这么做,若为了讨好他们而改变教导与修行,以迎合人们既有的习惯与观念,你们将会一败涂地。
虽然这本书包含许多清楚的佛法解释,不过若先将本书常用的关键字、态度与概念厘清,或许会更有帮助,尤其是对那些不熟悉一般上座部说法,或特殊泰国森林传统的人而言。
(四圣谛是佛教的基因密码)
虽然佛教各种传统中都有静多佛经,但有种说法是,整个教法都包含在他最早的开示——《转法轮经》(Dhammacakka-ppavattana-sutta)中,那是他觉悟不久后,在波罗奈国⑫的鹿野苑对五比丘所说。在这简短的开示中(大约只需二十分钟就可诵完),他解释了中道与四圣谛的本质。这教导通用于一切佛教传统,就如一粒橡树籽包含了最后长成巨大橡树的基因密码一样,一切多采多姿的佛陀教法,都可说是从这「根本智」⑬中衍生出来的。
四圣谛的形成,就如同阿轮吠陀⑭的医方解释:(一)病症:(二)原因:(三)预后;(四)治疗。佛陀总是充分利用当时人们熟悉的架构与形式,此例即是他心中的蓝图。
第一圣谛(病症)是苦(dukkha)——我们会感到不圆满、不满足与痛苦。虽然我们也可能对一个粗糙或超越的本质,有刹那或长时间的快乐;不过,心总是会有不满的时候。这范围可能从极度痛苦,到一些无法持久的微细乐受——这一切都隶属于「苦」的范畴。
有时,人们阅读第一圣谛,却将它误解为绝对的陈述:「一切领域的实相都是苦的。」这陈述为一切事物作了价值判断,不过那不是此处要表达的意义。若是如此,那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没有解脱的希望,而觉悟事物存在实相的「法」,也无法带来安稳与快乐;然而,根据佛陀的智慧,是可以的。
因此重点是,这些是「圣」谛,而非「绝对的」真理。它们是在相对真理的意义下,名之为「圣」;不过,当它们被了解时,会为我们带来「绝对」或「究竟」的领悟。
第二圣谛是苦的起因,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渴爱」(巴利语tanha,梵文trsna),原文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口渴」。这渴爱或执著,就是苦的因:可能是对感官欲乐的渴爱、成为什么的渴爱、身分被肯定的渴爱,也可能是不要成为什么的渴爱,或消失、消灭、摆脱的欲望。这有许多细微的面向。
第三圣谛是苦灭(dukkha-nirodha),即预后,nirodha 的意思就是「灭」。这意思是,苦或不圆满的经验可能消失,可能被超越,可能结束。换言之,苦并非绝对的真理,只是一种暂时的经验。心可以超越它,获得解脱。
第四圣谛是灭苦之道,是到达第三圣谛的方法,从苦的起因到达苦灭。其处方是八正道,其要素为戒、定、慧。
(颠扑不破的因果法则)
佛教的一个重要世界观,是颠扑不破的因果法则——每项行为都有一个同等与反向的作用力。这不只见于物理世界,更重要的是,也适用于心理与社会的领域。佛陀深入实相本质的智慧,让他了解到这是个道德的宇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然即是如此运作。无论是现世受报,或未来世报报,符合因的果报必然会出现。
佛陀并澄清,「业」(巴利语kamma,梵文karma)的关键因素是动机。如同上座部经典中最著名,也最受喜爱的《法句经》(Dhammapada)卷首所说:
心是一切事物的先导:以恶心思考与行动,优愁必将随之而至,就像车辙跟在牛车后面一样;以善心思考与行动,快乐亦必随之而至,如影随形,永不分离。⑮
这个理解,多数的亚洲地区很早以前就知晓并视为理所常然,本书中的许多开示也处处看得到回响。虽然在佛教世界里,它算是一种信仰;不过,它同时也是可透过经验被认知的法则,并非被当成老师的保证或某种文化使命,而被盲目的接受。当阿姜查遇到不相信这说法的西方人时,他不是批秤他们,或驳斥他们持有邪见,或觉得必须让他们以他的方式去看事情。他对有人能以如此不同的态度看事情感到有趣,会请他们描述自己如何看待事情运作,然后由此展开对话。
(每件事物都一直在变化)
本书书,另一个他经常反覆谈论的教学重点,是存在的三个特徵。从佛陀的第二次开示(即《无我相经》,Anattalakkhana Sutta),以及他往后的教学生涯中,都一再强调一切现象,无论是内在或外在、心或身,都有三个不变的特徵——无常、苦、无我(anicca,dukkha,anatta),每件事物都一直在变化:没有任何事物能一直圆满或可靠;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真的被说成是「我的」,或有个真实不变的「我」。当这些特徵透过亲身实证、了解与觉知时,智慧就真的可说是露出了端倪。
无常是智慧生起的三个要素中的第一个,阿姜查长久以来一直强调,无常的思惟是智慧的首要入口。如同他在<静止的流水>中所说:
在此所说的不确定性就是「佛」,「佛」就是「法」,「法」就是不确定性。凡是看见事物的不确定性者,就看见它们不变的实相。「法」就是如此,而那就是「佛」。若见「法」,就见「佛」;见「佛」,就见「法」。若你觉知事物的无常或不确定性,就会放下它们,不执著它们。
这是阿姜查教学的特色,他习惯使用人们较不熟悉的「不确定性」(泰文my naer)来代替「无常」。「无常」会让人感觉比较抽象或专门,「不确定性」则更能妥贴地传达遭遇变化时心中的感觉。
(透过否定的方式表达)
上座部教法一个最重要的特色,以及本书常使用的说话方式,是探讨它们「不是」什么,而非它们「是」什么,以此来解释实相与到达实相的方法。在基督教的神学语言中,这被称为是种「遮遣的(apophatic)方式」——谈论上帝不是什么,相对于「直说的(kataphatic)方式」——谈论上帝是什么。这种「遮遣」的阐述风格,也称为「透过否定的方式」(vianegativa,千百年来,不少重要的基督徒使用遇,其中一个立即浮上心头的人物,是著名的神秘主义者兼神学家,基督教的圣约翰⑯。这风格的范例从其诗作<登上加氽默罗山>(Ascent of Mount Carmel)即可看出端倪,他如此叙述心目中最直接的修行方式(即直上山顶):「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即使站在山上,也没什么。」
巴利经典拥有许多相同的「透过否定方式」的风格,常被读者误解为虚无主义的生命观。实相虽然无法往前更进一步,不过我们很容易由此看出误会如何形成,尤其若有人是来自于习惯以肯定方式表述生命的文化。
有一次,在佛陀觉悟后不久,他走在摩竭陀国(Magadhan)乡村的路上,前往寻找之前和他一起修苦行的五名同伴。途中,另一位头陀行者优婆伽(Upaka)看见他走来,深受佛陀外表的震撼。不只因为他是位刹帝利王子,有着皇室的气质;且因他身长六尺以上,相貌堂堂,却穿着头陀行者的破衣服,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优婆伽深受感动: 「朋友!你是谁?你的脸如此明亮与洁净,你的态度如此威严与平静,你一定发现了什么伟大的真理,朋友!你的老师是谁?你又发现了什么?」才刚觉悟的佛陀回答他:「我是一个超越一切烦恼者,一个全知者。我没有老师,我是世上唯一的正觉者,没有人教我这个——我是靠自己的努力完成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宣称自己已战胜生与死?」 「是的,朋友!我是个胜利者;现在,在这盲目的世上,我将前往迦尸国(Varanasi),敲响无死的鼓声。」 「祝你顺利,朋友!」优婆伽说,然后摇着头,走另一条路离开。(《大事》第一篇,第六页)
(实相难以言传别愈描愈黑)
佛陀从这次相遇了解到,直接宣示事实不一定能激发信心,也不见得是与他人沟通的有效方法,因此在抵达迦尸国外的鹿野苑,遇见先前的同伴时,他探取一种更接近「分别论说」(vibhajjavada)⑰的方式,所以才有四圣谛准则的产生。这反映了表达形式的转变,从「我已获得正等正觉」,到「让我们探讨人为何会感到不圆满(苦)」。
佛陀的第二次开示(即《无我相经》),也是他在迦尸国鹿野苑所说,且是让五比丘觉悟的教法,就充分发挥,「透过否定的方式」。在此并不适合详细阐述该经,不过,简单来说,佛陀以寻找自我(巴利语atta,梵文atman)为主题,让人们藉由分析,去发现自我并无法在身或心的元素中找到,藉由如此的陈述,他说:「于是,睿智的圣弟子们,对色、受,想,行,识,皆不再渴爱。」心就这样获得解脱。一旦我们放下错误的执著,实相就会呈现出来。
由于实相难以言传,因此最适合也最不让人误会的方式,就是留白,别愈描愈黑——这就是「否定方式」的本质。
(避免谈论成就或禅定的境界)
绝大多数佛陀的教法,尤其是在上座部传统中,就是如此表现解脱道的本质,这是遵循它的最好方式,而非热烈地添加说法于标的上。这也是阿姜查的主要风格,他尽量避免谈论成就或禅定的境界,以此对治心灵唯物论(获胜心、兢争与嫉妒),并让他们的目光放在最需要的地方——解脱道上。
若情况需要,阿姜查谈论起究竟实相也很有特色,那就是明快与直接。关于<趋向无为>、<胜义>与<无住>的谈话,都是这方面的范例。不过,若他认为一个人的理解还不成熟,而他们却仍然坚持询问胜义的特质(例如他在<什么是「观」?>中的对话),他会巧妙地回答,如同他在那次对话中所说:「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我们不称它为「任何东西」——它就是那样存在!一切都放下。」(直译为:若那里还有什么,就把它丢去喂狗!)
(教法最重要的元素就是正见与戒)
当被问到,他认为什么是教法中最重要的元素时,阿姜查经常回答,根据他的经验,一切修行提升都得依赖正见与纯净的行为。针对正见,有次佛陀说:「就如黎明预示日出一样,正见是一切善法的先导。」建立正见的意义是,第一、拥有一张值得信赖的心与世间的地图,特别是关于业报法则的正确评价;第二、依据四圣谛去生活,据此将受、想与行的流动,转变成智慧的燃料。将这四点变成罗盘的方位,可以藉此调整我们的理解,并导正我们的行为与动机。
阿姜查将「戒」视为心的大守护者,并鼓励所有认真追求快乐与光明人生的人,都要用心持戒——无论是在家众的五戒⑱,或出家众的八戒⑲、十戒⑳与具足戒(21)。戒律,即善的行为与话语,能直接让心与「法」一致,成为定、慧与解脱的基础。
内在的正见必然导致外在的持戒,反之亦然,它们是相辅相成的。若了解因果,明白渴爱与痛苦的关系,我们的行为自然就会更加调和与自制。同样地,若我们的言行是恭敬、诚实与仁慈的,就能创造出内在平静的因,如此将更容易让我们了解控制心的法则与它的运作,而正见也将更容易生起。
阿姜查经常提起的这层关系有个特别的结果,就如他在<世俗与解脱>中所说,一方面既洞见一切世间法(例如金钱、修道生活与社会习俗)的空性,一方面又完全尊重它们。这听起来可能有些矛盾,不过他了解,中道是解答这类难题的同义词。若执著世间法,就会被它们压迫与限制;而若想要对抗或否定它们,将会发现自己陷于失落、冲突与迷惑中。他了解这点,只要秉持正确的态度,两者都可获尊重,且是以一种自然与自由的方式,而非被迫或妥协的方式。
可能是由于他在这领域拥有深奥的智慧,因此,才能一方面保持比丘坚苦卓绝的传统与苦行,一方面又能完全放松,不会受他所遵循的规则所束缚。对许多见过他的人来说,他似乎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这事实说来可能有些讽刺:他一生中从未有过性经验;没有钱;不曾听过音乐;每天经常得腾出十八至二十个小时待人接物;睡在一张薄薄的草席上;有糖尿病与各种疟疾症状;很高与巴蓬寺有「世上伙食最差」的名声。
(阿姜查训练弟子的方法)
阿姜查训练弟子的方式有许多种,教导当然是用口说,我们已谈过不少。不过,多数学习过程都是因势利导,阿姜查了解,要让心真正学到「法」并被它转化,这课程就应藉由体验而吸收,而不只是智力上的了解而已。因此,他运用一万条出家生活、团体活动与头陀行的事件与观点,做为教导与训练弟子的方式,包括:社会工作计划,学习背诵规则,帮忙处理日常琐事,随机更改时间表等,这一切都拿来作为研究苦的生起与灭苦之道的道场。
他鼓励做好准备学习一切事物的态度,就如在<法性>的谈话中所说。他会一再强调,**我们就是自己的老师**,若具有智慧,一切个人的问题、事件与自然的面向,都能指导我们;若愚昧无知,即使佛陀出现在眼前解释一切事物,也无法让我们产生深刻的印象。这智慧也出现在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上——他更常回问对方来自何方,而非根据他们的主张回答问题。
通常当被问到某些事时,他会先接受问题,慢慢将它拆开,然后再将片段还给提问者,接着他们就会了解它是如何组成的,且会惊讶阿姜查让他们回答自己的问题,以此完成对他们的指导。当被问到他如何能经常做到这点时,他回答:「若这人不是已知道答案,不会一开始就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所鼓励并贯穿本书教导的基本态度,还有:第一、必须于禅修中培养一种深切的发心;第二、善用修行环境以培养忍辱。后者近来较少受到重视,尤其是在西方讲究「速成」的文化之下,不过在森林生活中,它几乎被视为修行训练的同义词。
(了解苦的因并放下)
当佛陀首次开示出家戒时,他是在竹林精舍对一千两百五十位出家弟子说的,他的第一句话是:「忍辱,是让心从恶法中解脱的最佳方式。」(22)因此当有人前来向阿姜查诉苦,说她们的丈夫如何酗酒与今年的作物歉收时,他的第一个反应经常是:「你能忍受它吗?」这里说的不是男子气概的表现,而是指出超越痛苦事实的方法;不是逃避、耽溺或单靠意志力咬牙撑过,不!鼓励忍辱是说在困境中保持稳定,确实领会与消化痛苦的经验,了解它的因,并放下它们。
阿姜查的教学,当然有许多场合是同时对在家人与出家人说的,不过也有许多例子并非如此。这是阅读本书广泛题材时应牢记在心的要点。例如,<使心变好>的谈话就明显是针对在家听众——一群前来巴蓬寺「供养僧团并为自己求功德」(泰文tam boon)的人;而<欲流>则只对出家人说,在那例子中只有比丘与沙弥。
这种区别,不是因为某些教导是「秘密」或比较高级的,而是基于因材施教的原则。在家人的日常生活,当然会有不同的考量与影响范畴,例如他们必须试着找时间禅修、维持一份收入,以及与配偶共同生活——而出家人则没有这些考量。此外,最特别的是,在家团体不必持守出家的戒律。阿姜查的在家弟子一般而言只需遵守五戒,而出家人则需遵守八戒、十戒乃至两百二十七条具足戒等不同程度的戒律。
当他单独教导出家众时,焦点则会更放在出家生活方式上,以此为关键的训练法;因此,会著重于教导那种生活方式可能产生的障碍、陷阱与荣耀。由于泰国寺院的比丘,平均年龄通常介于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他们必须严格遵守独身的戒律:因此,阿姜查需要善巧地疏导不安与性欲的能量,那是比丘经常会面临的问题。当这些能量获得适度引导之后,人们就能控制与运用它们,且加以转化,这将有助于禅定与智慧的发展。
(修行时多受点打击是很自然的)
在一些例子中,对出家人的谈话语气,要比对在家人严厉得多,例如在<「法」的战争>中的谈话。这种表现方式,显露出某种「不收犯人」的风骨,那是泰国森林传统许多老师的特色。这种说话方式的目的是为了激起「战斗意志」——无论事情多么困难,都要作好承担一切苦难准备的心态,达到智慧、忍辱与正信。
有时这种态度在请气上会显得过于强硬或好斗,因此读者们应谨记,这些语言背后的精神是为了激励行者与鼓舞内心,在面对各种挑战时提供支持的力量,让心顺利地从贪、嗔、痴中解脱出来。正如阿姜查所说:「所有认真修行的人,都应期待经历许多摩擦与困难。」心正在接受训练,以便对抗以自我为中心的习气,因此多受点打击也是很自然的。
关于阿姜查在这方面的教导,尤其牵涉到「更高」或「胜义」的词汇时,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不会独厚出家人。若他觉得一群人都已可以进入最高层次的教导时,他会自由与公开地传授,无论对象是在家人或出家人。例如<趋向无为>,或在<静止的流水>中所说:「人们一直在学习,找寻善与恶,但对于超越善与恶的东西,则一无所知。」和佛陀一样,他从来不会,「留一手」,他只根据何者对听众最有利而选择教什么,不在乎他们持戒的多寡与身分的高低。
(阿姜查强调修行的实用性)
阿姜查最为人所知的特色之一,是敏于排除与泰国佛教修行有关的迷信。他强烈批评充斥在社会中的巫术、护身符与算命,也很少谈论前生或来世、他方世界、天眼或神通经验。若有人来向他询问下次赢得乐透彩的号码秘诀(这是一些人前往拜访著名阿姜的常见理由),他们通常会得到很简短的忏悔。他了解,「法」本身就是最无价的珍宝,能提供生命中真实的保护与安全,却因无益于世间的轮回,而一直受到忽视。
他为了消除一般人认为佛法过于高深的共通信念,便一再强调佛教修行的效益与实用性——出于对他人真实的慈心。他的批评不只是推翻他们对于好运与巫术的幼稚依赖,且更希望他们能将时间与精力,投资在一些真正有益的事情上。
虽然他毕生努力破除迷信,不过他于一九九三年的葬礼,却因周围大环境的扭曲而令人啼笑皆非。他于一九九二年一月十六日逝世,在一年后举行葬礼,他的纪念塔有十六根柱子,各三十二公尺高,地基也有十六公尺深,因此乌汶地区许多人选购彩票的号码,皆同时押注一与六。翌日当地报纸的头条新闻是:「隆波查给弟子们的最后礼物」——一与六大获全胜,许多当地的组头甚至因而破产。
(阿姜查的教学充满高度的幽默感)
前述的故事,将我们引入阿姜查教学风格的最终特质。他不只拥有令人惊讶的机智,且是位天生的演员。虽然在表达方式上,他可以冷酷与严峻,或敏感与温柔,不过他的教学始终充满高度的幽 默感。他有瓣法运用机智让听者打开心房,不光是逗人笑,而是为了让实相更有效地被传达与接受。
他的幽默感,以及对于生命荒谬悲喜剧的别具慧眼,让人可以用自嘲的方式认清事实,然后被导向更明智的观点。它可能是与行为有关的事情,例如他曾做过一次著名的表演,示范许多拿僧袋的错误方式:挂在背上、吊在脖子上、抓在手上、拖在地上⋯⋯;或也可能是与一些个人痛苦奋斗有关的事。有一次,某个年轻比丘垂头丧气地来找他,他见识了世间的悲哀,以及生死轮回陷阱的可怕,他若有所悟地说:「我再也笑不出来了,一切都如此令人哀伤与痛苦,」四十五分钟之后,透过一只小松鼠练习爬树屡试屡败的图书故事,这比丘笑到捣著肚子跌滚在地上,一边抽搐,一选泪流满面,久久无法平复。
(佛陀也不能逃避死亡)
在一九四八年雨安居期间,阿姜查病得非常严重,出现了一些明显的中风症状。他的健康在最后几年已非常不稳定——有晕眩与糖尿病的问题——如今颓然垮下。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他接受各种治疗,包括几次手术,不过却不见起色。衰退的情况持续到翌年中,他陷入瘫痪,只剩下一只手稍微能动,此时他已失去说话的能力,不过还能眨眼。
接下来的十年,一直持续这样的情况,他能控制的身体部位愈来愈少,终至丧失一切自主的能力。在这段时间,经常听说他仍在教导弟子:他的身体不断地诉说病与老的本质,那是人所能法控制的,不是吗?是的,他说的正是一件大事——任何一位大师,甚至连佛陀自己,都不能逃避这不可改变的自然法则。要得要平静和自由,就要努力修行,不将自己等同那具会改变的身躯。
(阿姜查以身体示范生命的不确定性)
在这段时间,不管他的限制有多严重,除了以身体示范生命的不确定性,以及让他的比丘与沙弥有机会藉由看护提供支持之外,他还是偶尔会设法以不同的方式进行教导。比丘们经常得轮流工作,一次三或四个人,二十四小时照顾阿姜查的身体需求。在一次特殊的情况下,有两位比丘发生争吵,根本忘了(经常发生在瘫痪或昏迷的病人周围)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可能完全清楚所发生的事。若阿姜查能正常行动,根本无法想像他们会在他的面前口沫横飞。
当口角愈来愈激烈时,房间一角的床上开始骚动。突然间,阿姜查剧烈地咳嗽,据描述,吐出一块相当大的痰,划破长空,穿过两位当事者,「啪」地一声击在两人身旁的墙上。无言的教化如当头棒喝,争吵嘎然而止,尴尬地画上句点。
在他生病期间,寺院的生机仍如以往旺盛。大师既在那里,又不在那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帮助僧团适应公共决策,以及不以最敬爱的老师为诸事中心的生活观念。一般而言,在如此一位大长者去世后,一切事物就迅速瓦解,弟子们各奔前程的情况并不少见,这位老师的遗产在一、两代后就消耗殆尽了。由此也许可以看出,阿姜查训练人们建立自信有多么成功:他生病时,在泰国与世界各地大约有七十五座分院:到他去世时,数目则增加到超过百座,现在则已超过两百座。
(布施精神的呈现)
十年前他去世后,他的僧团为其安排葬礼。与他生活和教学的精神一致,这葬礼不只是个仪式,同时也是一次闻法和修法的机会。时间超过十天,每天都有好几段团体禅修与开示,由国内最有成就的法师所主持。在那十天当中,共计约有六千名比丘、一千名八戒女与超过一万名在家人在森林里扎营。除此之外,在修行的时段,估计约有一百万人前来参加:在火葬那天,包括泰国的国王、王后与首相,总计四十万人,来到寺里。
再一次,在阿姜查毕生维护的精神标准下,整个丧礼的过程都未花半毛钱:食物是由四十二个免费厨房提供给每个人,由许多分院管理与贮存;价值超过二十五万元的法本免费分送出去;瓶装水由当地一家公司大量提供;当地客运公司与其他附近的卡车车主,每天早晨载运上千名比丘,到该区的村庄与城市进行托钵。那是个慷慨而隆重的葬礼,也是个向这位伟人道别相称的方式。
这套开示录能够编辑出版,也是同样布施精神的呈现。能获得阿姜查僧团准许,将他的教导付诸贩售,是很难得的(通常他的书都是由在家信众赞助,然后免费流通)。事实上,这是从阿姜查传法以来,获得英语授权的第三本书。
这套合辑囊括许多先前以英语出版,并免费流通的阿姜查法语。智慧出版社(Wisom Publications)请求应允将这些谈话编辑与印刷成书,是为了能将阿姜查的教导,带给比透过僧团管道更广大的读者。这似乎是个高尚的动机,因此获得阿姜查僧团的完全支持。另外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因为它恰巧是在阿姜查逝世十周年完成的。
愿这些教导,能为追求解脱道者提供有益的思惟,并有助于建立觉醒、清净与平静之心。
阿玛洛比丘(Amaro Bhikkhu) 于无畏山寺(Abhayagiri Monastery) 2002 年1 月16 日 (本文作者于一九五六年出生于英国,一九七九年由阿姜查剃度出家。他目前是加州无畏山寺的共同住持,属于阿姜查传统的一支。)
注释
①八戒女:泰国僧团由比丘和沙弥组成,并无比丘尼和沙弥尼。不过,有一种穿白衣、剃髪的女性修行者,称为「梅齐」。她们是长期或终生受持八关斋戒的学法女,寄住在佛寺里特辟的地方,听闻比丘的教戒,也接受信施者的供养。这是南传佛教比丘尼传承断绝下,让女性出家修行的一种方便。因终生受持八关斋戒,所以又称为「八戒女」。 ②尼连禅河(Neranara):为恒河支流,位于中印度摩揭陀国伽耶城东方,由南向北流。 ③1902 年,泰国政府通过「僧伽法案」,建立了一个以暹罗教会长老(由曼谷当局任命)为首的僧伽组织,其中属于中央的僧伽行政组织是大长老僧伽会,以僧王为首。先前自治、隶属不同传承的比丘,皆归于拥有标准经文与常规的暹罗宗教体制的一部分。 ④泰国学者卡玛拉·堤雅瓦妮特(Kamala Tiyavanich)所著的《森林回忆缘——二十世纪泰国云游僧传奇》(Forest 元Recollection:Wandering Monks in Twentieth-Century Thailand)一书中,对阿姜曼以下的九位传承弟子,以及僧森林僧的修行生活有详尽的描述。(本书中文节译本由法耘出版社于2003 年12 月出版) ⑤今日的沛塘寺(Wat Peu Nong Nahny)位于泰国东北的沙功那空省(Sakon Nakhon)帕那尼空县(Phanna Nikhom)那那依乡(Nanai),直到1982 年,该处成为正式的法宗派寺院,并以阿姜曼的巴利语法号,命名为「布利达陀」(Pa Bhuridatta)森林寺。 ⑥当时阿姜曼七十九岁,阿姜查三十一岁,阿姜曼于翌年(1949)逝世,之后弟子们便各自云游去了。 ⑦惭(hiri)是对恶行感到厌恶,愧(ottapa)是对恶行感到害怕,两者的作用都是不造恶。佛陀称此二法是世间的守护者,因为它们能制止世间陷入广泛的不道德。 ⑧四正勤(cattari sammappadhanani):又名「四正断」,意指策励身、口、意的修行,不令放逸。即:(一)已生恶令断除;(二)未生恶令不生:(三)未生善令生起;(四)已生善令增长。 ⑨五力(panca balani):指五种破恶的力用,即:(一)信力——对三宝虔诚,可破除一切邪信。(二)精进力——修四正勤,可断除诸恶。(三)念力——修四念住以获正念。(四)定力——专心禅定以断除烦恼。(五)慧力——观悟四谛,成就智慧,可达解脱。 ⑩阿姜查并未说明何以急著离去的原因,他只是提到住在那里有一些障碍存在。 ⑪森林快速消失的原因很多,如普遍铺设道路与铁路、丛林战争、砍伐树林,还有大自然的洪水灾难等,都剥夺了森林僧的修行空间。 ⑫波罗奈,梵名Varanasi,巴利名Baranasi。中印度古王国,又称波罗奈斯国、波罗捺国。旧称伽尸国(Kasi),近世称为贝那拉斯(Benares),即今之瓦拉那西(Varanasi)。佛常游化至此教化众生,系六大说法处之一,今城内有数以千计之印度教寺庙,其中有著名之金寺。 ⑬根本智又名如理智、无分别智、正智、真智等,即符合真理无分别之真智,因它乃生一切法乐,出一切功德大悲之根本,所以称为根本智。 ⑭阿轮吠陀(ayur-vedic)又译「寿命吠陀」。一种古代印度医学,其主要原理均源自吠陀。目前在印度的阿轮吠陀中心仍实行这种医术。 ⑮法救尊者所译的(法句经·双要品)说:「心为法本,心尊心使,中心念恶,即言即行,罪苦自追,车轹于辙。心为法本,心尊心使,中心念善,即言即行,福乐自追,如影随形。」(《大正藏》卷四,页562 上。) ⑯空约翰(St.John of the Cross):西班牙讨人与神秘主义者,与圣泰瑞莎(St.Teresa of Avila)共同于1568 年创设加尔默罗(Carmelites)赤足冥想修会。他有诗作<灵魂的暗夜>(Dark night of the Soul). ⑰分别论说(vibhajjavada):由多方面分别解说一切法,对未尽理之说,更须分别论究,故称「分别论者」,与上座部关系密切。 ⑱五条训练自己身口善行的准则: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与恶口、不使用麻醉品。 ⑲八戒:即八关斋戒,是佛陀为使在家信众有机会学习出家生活,藉以长养出世善根,而特别开设的方便法门。共有八条戒律:(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著华鬘、不香油涂身;不歌舞倡伎,不故往观听;(七)不坐卧高广大床;(八)不非时食。 ⑳十戒:即沙弥或沙弥尼受持的十条戒律,是从五戒的基础上,加了五条与世间俗欲隔离的规定,而成为养成僧伽人格的训练。其内容是:(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著华鬘、不香油涂身;(七)不歌舞倡伎,不故往观听;(八)不坐卧高广大床;(九)不非时食;(十)不捉持金银宝物。 (21)具足戒:即指比丘与比丘尼戒。「具足」是旧译,新译作「近圆」,「近」是邻近,「圆」是圆寂(涅盘),「近圆」意指能清净受持比丘、比丘尼戒,便已邻近涅盘了,因每条戒都可以长养定慧、解脱生死。沙弥或沙弥尼要年满二十岁才可受具足戒,成为比丘或比丘尼。在《巴利律》中,比丘有二百二十七条戒,比丘尼有三百一十一条戒。 (22)这些话是佛陀于二月满月时,在王舍城附近的竹林精舍,对一千两百五十名出家弟子所举行一场著名教导的开场白。后来的满月筋(Magha Puia)就是为纪念这日子。此「波罗提木叉教戒」(Ovada Patimokka),形成《法句经》的183-185 颂——「一切恶莫作,一切善应行,自调净其意,是则诸佛教。」(183 颂)「诸佛说涅盘最上,忍辱为最高苦行。害他实非出家者,恼他不名为沙门。」(184 颂) 「不讲与不害,严持于戒律,饮食知节量,远处而独居,勤修增上定,是为诸佛教。」(185 颂)
第一章 什么是「观」?
以下的教导,是撷取自一九七九年阿姜查在果诺寺(Wat Gor Nork)雨安居期间,与西方弟子们的一次问答,为了便于了解,谈话的顺序做了一些调整。
生起的觉知,高于并超越「想」(思考)的过程。它能引导我们不再受到「想」愚弄。
(以「想」作为工具 如实观察每件事物)
问:当您教导「观」的价值时,您是指坐着想特殊的主题――例如身体的三十二个部位吗?
答:当心真的不动时,那并不重要。当定被正确地建立时,观察的所缘就变得很明显。当观是「正确的」时,就没有「对」与「错」,「好」与「坏」的分别,连类似的东西都没有。你不会坐在那里想:「哦!这个象那个,那个象这个⋯⋯」。那是粗的观的形式。
禅定的观不只是「想」,而是我们所谓的「静观」(contemplation in silence)。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透过比较,小心地思考存在的真实本质,这虽然是种粗的观察,不过它能带来真实的事物。
问:然而当您说观身与心时,我们事实上是用「想」的吗?「想」能产生真实的智慧吗?这是「观」吗?
答:刚开始我们需要用「想」的,之后就会超越它。虽然我们需要从二元的思考开始,但当真的开始「观」时,二元的思考就会停止。最后,一切的思虑都会停止。
问:您说要有足够的定才能观。要怎样的定才够呢?
答:到足以让心安住的程度即可。
问:您的意思是安住于当下,别想过去与未来吗?
答:若你能如实了解过去与未来,则想这些事也没错,但你不可执著它们。以平常心对待它们——不要执著。若你能了解「想」就是「想」,那就是智慧。不要信任它们!觉知一切生起的事物终将消灭。
只要如实地观察每件事——它就是心,心就是心,它本身不是任何东西或任何人。快乐就只是快乐,痛苦就只是痛苦——它就只是它。当你了解这一点时,就可以不再疑惑。
(以「觉知」引导「想」 并生起智慧)
问:真正的「观」和「想」一样吗?
答:我们以「想」作为工具,但使用它时生起的觉知,高于并超越「想」的过程。它能引导我们不再受到「想」的愚弄,你认出一切「想」都只是心的活动,而觉性则是不生不灭的。
你认为这一切被称为「心」的活动是什么呢?我们所谈论的心——一切活动,只是世俗之心,它根本不是真实的心。真实是如是,它是不生不灭的。
不过,只是藉由谈论这些事而想了解它们,是没有用的。我们需要真的深入思惟无常、苦与无我,换句话说,要以「想」去观察世俗谛的本质,有此得到的结果就是智慧。若它是真实的智慧,则一切就都完成与结束了——见到空性。虽然也许还有「想」,但它是空的,你不会再受它影响。
(解脱道的「观」 不同与世俗的「想」)
问:我们如何到达这个真心的阶段?
答:当然!你现在是和你既有的心在一起。了解一切生起的事物都是不确定的,没有任何事物是稳定或真实的。看清它,并了解一切都是空的,没有什么可以执著。
当你如实了解心中生起的事物时,就无须再使用「想」了,你对于这些事将不再有任何疑惑。
谈到「真心」,可以用另一个方法来帮助了解。我们为了学习而设名言,但事实上,本质并未因而改变,它还是它。例如,坐在楼下这石头地板上,地板是基础—— 它并未移动或去任何地方。上面的楼房是在这基础之上生起的。楼房就如心中所见的一切事物——色、受、想、行,它们不如我们想像得一样存在,它们只是世俗的心。它们生起后就灭去,并无固定不变的实体。
经上有则关于舍利弗尊者在允许某位比丘修头陀行之前,考验那位比丘的故事。舍利佛问这比丘:「佛陀死后会如何?」他会怎样回答。这名比丘答道:「色、受、想、行、识,有生就有灭。」于是舍利弗便让他通过。
不过,修行不只是谈论生与灭,你必须亲自看见它。当坐着时,只要如实观察正在发生的事即可,别追逐任何事。「观」并非意指陷入「想」中,解脱道的「观」不同于世俗的「想」。除非正确了解「观」的意义,否则想得愈多,只会愈困惑。
我们积极长养正念,就是因为要看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我们必须了解内心的过程,只要保持正念与了解,则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们知道觉悟解脱道者,为何永远都不会表现愤怒或疑惑吗?因为造成这些生起的因以不存在,它们还能从哪里冒出来呢?正念已涵盖一切了。
(五蕴之外 没有任何东西)
问:你所说的这颗心就是「本心」吗?
答:你是什么意思?
问:你似乎是说在世俗的身心(五蕴)之外还有个东西。有这样的东西吗?你怎么称呼它?
答: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我们不称它为「任何东西」——它就是那样存在!一切都放下。甚至连觉性也不属于任何人所有,因此连它也要放下!意识不是独立的个体、众生、自我或他人,因此,放下它 ——放下一切!没有任何值得渴爱的事!一切都只是麻烦的包袱。当你如此清楚看见时,就能放下一切。
问:我们不能称它为「本心」吗?
答:若你坚持的话,仍可以如此称呼它。你可以称呼它为任何你喜欢的名字,因为那只是世俗谛。但必须正确了解这点,这非常重要。若我们不利用世俗谛,就没有任何文字或概念可以来思考真谛——法。了解这点非常重要。
(只要坚持放下并觉知 就能达到「本心」)
问:在您所说的这个阶段需要何种程度的定?它需要何种特质的正念?
答:你无须那样想,若未有足够的轻安,就完全无法处理这些问题。你需要足够的稳定与专注,去觉知正在发生的事——足以生起清明与了解的程度。
如此发问显示出你仍在疑惑中。你需要足够的定心,才能对正在做的事不再有疑惑,不陷入其中。若你有修行,便能了解这些事。你愈是持续如此发问,就会愈感到困惑。若这谈话能帮助你思惟(观),那就没有问题,但它无法为你显示事物的实相。你无法因为别人告诉你而了解这个「法」,你必须亲自体会——智者自知①。
若你「拥有」我们所谈的这种了解的本质,那么你的责任就已完成——你无须再「做」任何事。若依然有事要做,你就去做,那是你的责任。
只要坚持放下一切,并觉知你正在做什么即可,无须一直查核自己,担心「多少禅定」之类的事——它总是会恰如其分。在修行中无论生起什么,都随它去,觉知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是无常的。记住这点!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放下这一切。这条路将带你回到源头――到达你的「本心」。
[注释] ①「智者自知」(Paccattam veditabbo vinnuhi):是佛法的特质之一,经上列举佛法的特质:「法是世尊善说、自见、无时的、来见的、引导的、智者自知。」「智者自知」意指智者当各各自知:「我修道,我证果,我证灭。」出世间法当于智者自己心中,由实证实证而得见。
第二章 法性
(当心与法尘拉扯时 心便如风中果实般堕落)
当一棵果树正开花时,偶尔一阵风刮过,吹落一些花朵。有些花蕾继续留在树上,并结成青色的小果实,一阵风吹来,其中有些掉在地上。其他水果继续成熟,然后它们也会掉下来。
人也是如此,像风中的话与果实,在不同的生命阶段中堕落。有些人在母胎时就夭折,有些在出生后只活了几天,有些多活了几年,有些则在青少年或成年时去世,然而也有人是寿终正寝。
当在省察人时,应深思风中果实的本质——两者都是非常不确定的。这种不确定也可以在出家人的生命中看到,有些人想来寺里出家,中途却改变心意离开,有些甚至都已剃发!有些已成为沙弥,却又决定离开;有些只出家一个雨安居便还俗了。就如风中的果实——一切都非常不确定。
我们的心也类似于此。当某个法尘生起,并与心拉扯时,心便如果实般堕落。
佛陀了解这不确定的本质,他观察风中果实的现象,并以此省察比丘与沙弥弟子。他发现他们其实都具有相同的本质——不确定!又其他的例外吗?这就是事物的实相。
(不涉入世间法 技能真正自在独立)
因此,若你是以正念修行,就无须别人一五一十地教导你看见与了解。佛陀便是个典型的范例,他的前世是阇那迦.鸠摩罗王(Janaka Kumara)王,他无须学习很多,只需要观察一棵芒果树。
有天当他和随行大臣们参观一座公园时,坐在象背上的他瞥见一些结实累累的芒果树,由于当时无法停下,便决定稍后再回来摘取。不过,他并不知道随行大臣们会贪婪地将芒果采光,他们以竹竿敲下芒果,或这段整支树枝,将叶子扯破并散落满地。
在失望与沮丧之余,国王注意到邻近的一棵芒果树,它的枝叶还很完整。他立刻了解到,那是因为它没有果实,就没人会去打扰它,所以枝叶不会遭到破坏。他在回宫的路上一直思惟这件事:「当个国王是多么不快乐、烦心与困扰啊!他必须经常忧心国事,若有人企图攻击、抢夺或侵占国土时怎么办?」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甚至晚上睡觉时也会被恶梦惊扰。再次他在心里看见芒果树,没有果实但却由完整的枝叶。「若我们变得和那棵芒果树一样,」他心想:「我们的枝、叶也不会遭到破坏。」
他坐在房间禅思,最后由于受到芒果树的启发而决定出家。他将自己比喻作那棵芒果树,结论是若他不涉入世间法,就能真正自在独立,从担心与困扰中解脱,心将不受困扰。如此省察后,他成为一位游行僧。
从此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当人问道他的老师是谁时,他都会回答:「一棵芒果树。」他无须接受太多的教导,一棵芒果树是他觉悟「引导的法」①的因,这是种引领向内的教导。他基于这觉醒而出家,少事、少欲、知足,并乐于独处。他放弃皇室的地位,终于获得内心的平静。
我们也应敏于观察四周,就如佛陀身为阇那迦.鸠摩罗王一样,因为世上的每件事随时都准备好要教导我们。即使只是少许直观的智慧,我们也可能看清世间法。我们将了解,世上的每件事物都是老师,例如树与藤,都可能向我们揭露实相。我们从自然中就能学到足以觉悟的「法」,因为每件事都遵循真实之道,无法背离实相。
(从无常、苦、无我的角度看 万物皆平等)
伴随智慧而来的是安定与自制,它们接着会带来更进一步对实相的洞见,我们将能了解每件事物无常、苦与无我的究竟实相。例如,所有大地的树,若从无常、苦与无我的角度来看,都是平等与一体的。首先他们出生,然后长大与成熟,不断变化,直到死亡为止,这是每棵树必经的过程。
同样地,人与动物的一生,也是从出生,到成长与变化,到最后终归于死。这从生到死的诸多变化过程,呈现了佛法之道。换句话说,一切事物都是无常的,在自然的情况下,终究都会坏灭。
若我们觉知与了解,以智慧与正念加以学习,就能如实地见法。我们将见到人们一直在出生、变化与死亡,每个人都在生死中轮回,这宇宙之内的所有人都是一体的。清楚明白地看见一个人,就等于看见世上所有的人。
同样地,每件事都是「法」――不只是肉眼所见的事物,还包括内心所见的事物。一个想法生起,然后改变与消逝,那是「名法」(nama-dhamma)―― 单纯一个法尘生灭,这是心的真实本质。总之,这是佛法的圣谛。若人不如此地看见与观察,就无法真的看见!若确实看见,他就具有智慧,可去聆听佛陀宣说教法。
(佛、法、僧 都在我们的心里)
佛在哪里? 佛在法中。 法在哪里? 法在佛中,就在当下! 僧在哪里? 僧在法中。
佛、法、僧都在我们的心里,但必须自己去看清。有些人偶尔会说:「哦!佛、法、僧都在我的心里。」然而,他们的修行却不如法,因此要想在心里找到佛、法、僧根本就不可能,因为心必须成为觉知「法」的心才可以。那时我们才会知道,实相确实存在世上,且可以让我们可以修行与了解。
例如,受、想、行等名法都是不确定的。愤怒生起时,它成长、转变,然后消失,快乐也是如此,它们都是空的,不是真实的「东西」。内在有身与心,外在则有树、藤等各种事物,都在展现这不确定的普遍法则。
无论它是一棵树、一座山或一只动物,一切都是「法」,每件事都是「法」。「法」在哪里?简单地说,不是「法」的东西并不存在。「法」是本质,这就称为「真实法」②,若人看见本质,他就看见「法」;若它看见「法」,他就看见本质。看见本质即见性,见性即觉悟「法」。
因此。每一刻、每个动作,生命的究竟实相都只是又一次无尽的生死循环,那么,学习如此多的东西要做什么?若我们在所有威仪(行、住、坐、卧)下,都能保持正念与正知,则自觉——觉知当下的真实法,随时都可能发生。
(见「法」者 即能见佛)
现在,佛陀——真实的佛陀——依然活着,因为他即是「法」本身,是真实法。而能让人成佛的真实法,依然存在,它并未逃到任何地方去!因此有两个佛:一个在身体,另一个在心。
「真正的法,」佛陀告诉阿难,「唯有透过修行,才能悟入。」凡是见「法」者即见佛,见佛者即见「法」。怎么说呢?从前佛并不存在,只有当悉达多.乔达摩觉悟「法」时,才成为佛陀。依此解释,则我们的情况就和他相同,若我们觉悟「法」,同样也会成佛,这就称为「心中之佛」或「名法」。
一定要对自己所做的每件事保持正念,因为我们会成为自己善行或恶行的继承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只需要在日常生活中觉知这样的情况即可。悉达多.乔达摩就是因为了解这实相而觉悟,世上也因此出现了一个佛陀。同样地,若每个人都能达到这样的觉悟,也同样可以成佛。
所以,佛陀依然存在。听到这点,有些人因而变得很高兴,说:「若佛陀还在,那么我就可以修行佛法了!」你们应如此了解它。
(佛陀并未创造「法」 只是发现它)
佛陀所觉悟的「法」,是恒存于这世上的「法」。它可以比喻为地下水,当有人想挖井时,一定要挖得够深才能找到地下水,水一直都在那里,他们并未创造它,只是发现它而已。
同样地,佛陀并未发明或指定「法」,他只是将已存在的东西揭露出来而已。佛陀透过观而看见「法」,「法」是这世间的实相,因为看见这个,所以悉达多.乔达摩被称为「佛」。所以「法」能让人成佛,成为「觉知者」――觉知「法」的人。若人们具有善行,并专心致志于佛法,则那些人永远不乏戒与善。具备这样的认识,将了解我们其实离佛陀并不远,而是与他面对面。当了解「法」时,当下就见到了佛。
若人真的在修行,则无论他坐在树下,或躺着,或任何威仪,都能听到佛法。这不是要你思考的事,它出自于清净心。只记住这些话还不够,因为这有赖于见到「法」本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此,应下定决心修行,以便能见到「法」,我们的修行才能真正完成,无论行、住、坐、卧,都能听见佛陀的「法」。
(佛陀的教导完备且举足 只待你去修行)
佛陀教导我们到安静的地方居住,才能学习收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这是修行的基础,因为六根是事物生起的地方,它们只在这些地方生起,因此,收摄六根就是为了觉知那里发生的情况。
一切的善与恶都是经由这六根生起,它们是主宰身体的感官。眼睛主看色,耳朵听声,鼻子嗅香,舌头尝味,身体接触冷、热、软、硬等感受,意根则主法所缘的生起。我们所需要做到,只是将修行建立在这几个点上。
这个修行是很容易的,因为佛陀已为我们设定好需要的项目。这就如佛陀已种植了一片果园,并邀请我们去采摘果实,我们无须种植任何树。我们所关心的事,无论是戒、定或慧,都无须去创造、制定或推测,我们要做的只是遵循已存在于佛陀教导中的内容。
(珍惜能修行「法」的福报)
因此,我们是具大功德与大福报的众生,能听到佛陀的教导。果园已存在,果实也已成熟,每件事都已完备且具足,所欠缺的只是有人去采摘果实与食用,是具有足够信心的人去加以修行!
我们应思惟自己的功德与福报都是很珍贵的,只要环顾四周其他众生不幸的遭遇就能得知。以狗、猪、蛇与其它生物为例,它们并无机会学习、知道、修行「法」,是正在承受恶报的不幸众生。当一个生命无机会学习、知道与修行「法」时,就无机会解脱痛苦。
身为人类,我们不应该让自己变成不幸的受难者,丧失端正的威仪和戒律。别变成不幸的受难者!别成为无望到达涅槃解脱道与增长德行的人,别认为我们已没有希望!若如此思惟,我们就会如其它众生一样,变成不幸的一群。
我们都是生在有佛陀教化之处的众生,因此早已具备足够的福报与资源。若现在就改正与增长我们的了解、观念与知识,它就能带领我们如法地处事与修行,而能在此世就看见与觉悟「法」。
因此,我们和其他众生如此不同,我们是有能力与机会觉悟「法」的人。佛陀教导我们:此刻,「法」就在我们的面前;此时,佛就和我们对面而坐!你还想在何时、何地看到他呢?
若我们不正确地思惟、修行,就会落入畜牲、地狱、恶鬼与阿修罗道。③那是怎样的情形?只要看自己的心。当愤怒生起时,那是什么?那就是了,看清楚!当妄想生起时,那是什么?就是它,仔细地观察!当贪欲生起时,那是什么?就在那儿,把它看清楚!
当心无法辨识与清楚了解这些心境时,它就丧失为人的资格。所有情况都属于「有」的状态,「有」引发「生」,「生」再引发「老」、「死」。因此,我们是照着内心的情况而「有」或「生」。
[注释] ①「引导的」(opanayiko):「法」的特质之一。值得引入自心;值得了解;藉修行尝试;引导向内。经上列举佛法的特质:「法是世尊善说、自见、无时的、来见的、引导的、智者自知」。 ②实相:即「法」的本质,或称为「真实法」(sacca-dhamma)。 ③根据佛教思想,众生依各自的业而在六道轮回,包括天道(乐多余苦)、人道(苦乐参半),以及畜牲、地狱、恶鬼或阿修罗道(这些地方苦多余乐)。阿姜查一直强调,我们应当下在心里观察这六道。根据内心的状况,可以说我们一直都处于六道之中,例如当内心怒火中烧时,我们当下就从人道沉沦,而转生于地狱道。
第三章 与眼镜蛇同住
我们在巴蓬寺学习与练习的教法,是解脱生死轮回的修行。为了做这个修行,你必须以对待眼镜蛇的方式,对付一切你喜欢与不喜欢的心理活动。
眼镜蛇是种很毒的蛇,若被咬一口就足以致命。对待我们的心情也是如此,喜欢的心情有毒,不喜欢的心情也有毒。两者都会阻碍我们解脱,并防碍我们了解佛陀教导的实相。
(没有东西可持续存在 只有生灭相续不已)
因此,我们应尝试从早到晚随时保持正念。无论在做什么,站着、坐着、躺着、说话或做其他事,你都应以正念去做。当建立起正念时,你将发现正知也随之生起,这两者都能带来智慧。因此,正念、正知与智慧会一起运作,你将会像个日夜都清醒的人一样。
佛陀留下的这些教导,不只是让我们聆听,或以世智辩聪去吸收而已。它们是可以透过修行,在我们的心中生起,并被觉知的教法。无论我们去哪里或做什么,都应拥有这些教法。「拥有这些教法」或「拥有实相」的意思是,无论我们做什么或说什么,都应以智慧去做与说,当在想与观时,也以智慧去做。我们说具有正念、正知与智慧者,就是趋近佛陀的人。
当你们离开这里时,应练习将每件事都拉回自己的心。以正念与正知去观察心,并增长这智慧。具备这三个条件之后,「放下」的态度会生起,你会觉知一切现象不断的生与灭。
你们应知道,那生灭只是心的活动。某件事生起,接着灭去,紧跟着又是另一次生灭。以「法」的语言来说,这生灭就是「生与死」,每件事都是如此——法尔如是。
当痛苦生起时,接着会灭去;当它灭去之后,痛苦又会再次生起。只有痛苦在生灭,当看到这点时,就会不断觉知生灭;当觉知持续不断时,你就会了解「法尔如是」的道理。每件事都只是生与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持续存在,只有生灭相续不已——如此而已。
(心理活动就像眼镜蛇 不招惹它就不会被咬)
这种洞见能带来平静的出离心,当了解到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渴爱时,这种感觉就会生起,只有生灭,有生就有死。此时,心就达到放下的境界——如实地放下一切。我们觉知事物在心中不断地生灭,当短暂的快乐生起时,觉知它;当不圆满的痛苦生起时,也觉知它。「觉知快乐」的意思是,我们不会认为它是我们的,当不再认同与执著苦、乐时,留下的就只是事物的实相。
所以说,心理活动就像致命的眼镜蛇,若我们不去招惹眼镜蛇,它只会走它自己的路,虽然它很毒,但不会影响我们,只要不靠近它或捉它,它就不会咬我们。眼镜蛇只是做一只眼镜蛇该做的事,它就是这样。你若聪明的话,就离它远一点。你不只放下好的,也放下不好的——如实地放下它。
无论喜欢或不喜欢,你都放下。你对待它们,就如对待眼镜蛇,别去招惹它们。我们既不思恶,也不思善;既不要重,也不要轻;既不要乐,也不要苦。如此一来,渴爱就会止息,平静会稳固地建立起来。
(熄灭贪、嗔、痴之火 就能终止生死轮回)
当建立起平静时,我们就可以信赖它。这种平静地生起是超越无明的,此时无明已消失。佛陀称这种觉悟的成就为「涅槃」①,就如火被吹灭一样。我们在火出现的地方熄灭它,凡是热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让它变冷。
觉悟也是如此,涅槃是在轮回中被发现。觉悟与烦恼存在于同一处,就如冷与热的情况,热的地方会变冷,冷的地方会变热。当热度升高时,冷就消失;当冷存在时,就不再有热。涅槃和轮回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被教导要终止轮回,意思是停止转动不已的无明之轮。终止无明,就是熄灭火焰。当外在的火焰被熄灭时,就会有清凉;当内在的贪、嗔、痴之火被熄灭时,也同样会有清凉。
这就是觉悟的本质,它是火的熄灭,是将热恼转化为清凉。这就是平静,是生死轮回的结束。当你到达觉悟时,就是这么一回事。它是不断轮转与不断变化的终点,是我们内心贪、嗔、痴的结束。我们以快乐的语汇来谈论涅槃,是因为这是世人比较容易了解的概念,但其实它超越快乐与痛苦两者,它是究竟的平静。
[注释] ①涅槃(nibbana):原意为「吹熄火焰」或「被吹熄的状态」,意指解脱一切痛苦与烦恼的状态,是成佛之道的最终目标。
第四章 内心的中道
佛教的教导是关于弃恶修善,然后当舍弃恶,建立起善时,我们便将两者都放下。「中道」就是超越两端之道。
佛陀所以的教导都只有一个目标——为未解脱者指出一条离苦之道。这教导给我们正见,若无法正确地了解,我们就无法达到平静。
当诸佛觉悟并初次说法时,他们都谈到两端——耽著欲乐与耽著苦行。这是两种沉迷的形态,人们就被困在感官世界的这两端摆荡,永远无法达到平静,不断地在生死轮回中流转。
觉者观察到我们都被困在这两端之间,永远见不到中道法。这是沉迷之道,而非禅修者之道,非平静之道。耽著欲乐与耽著苦行,简单地说,就是果松之道与过紧之道。
(快乐只是痛苦的令一种微细型态)
若观察内心,你们就会看见过紧之道是愤怒或忧伤之道,走上这条路,只会遇到困难与挫折。至于另一端——纵欲,若能超越它,你们就超越了欲乐。既不痛苦,也不快乐,是种平静的状态。佛陀教导我们要放下苦与乐两端,这是正确的修行,是中道。
中道所指的不是身体与语言,它是指心。当我们不喜欢的法尘生起时,它会让心产生迷妄。当心感到迷妄而「晃动不止」时,这不是正道。当喜欢的法尘生起时,心便耽溺于欲乐中,这也不是正道。
没有人想要痛苦,我们都想要快乐,但事实上,快乐只是痛苦的另一种微细型态。你们可以将快乐与不快乐比喻为一条蛇,不快乐是蛇的头,快乐则是尾巴。蛇头是真正危险的,它有毒牙,若你碰它,蛇会立刻咬下去。但别说是头,即使你抓住蛇尾巴,它也同样会转过身来咬你。因为不论是头或尾巴,都属于同一条蛇。
(苦与乐 都源自渴爱)
同样地,快乐与痛苦、欢乐与悲伤都出自相同的来源——渴爱。因此,当快乐时,你的心并不平静,它确实如此!例如,当得到喜欢的东西,如财富、名望、赞誉或快乐时,我们会很高兴,但内心仍隐藏着些许不安,因为害怕失去它。那样的恐惧不是平静的状态,不久后我们可能真的失去它,然后真正感到痛苦。
因此,即使是在快乐时,痛苦也会随时在你不觉察的情况下发生。那就如抓蛇尾巴——若不放开它,你就会被咬。因此,不论是蛇尾或蛇头,换句话说,好或不好的情况,一切都只是无尽变化或轮回的特征。
佛教的本质是平静,而平静则来自如实觉知一切事物的本质。若我们仔细观察,就可了解平静既非快乐,也非痛苦,这两者都不是实相。
人心——佛陀告诫我们去觉知与观察这个心,只能藉由它的活动加以觉知。而真实的本心,则无法藉由任何东西来测度或认识,在它的自然状态下,它是如如不动的。当快乐生起时,这颗心也随之动摇,它迷失在法尘中。当心如此动摇时,贪爱与执著也随之生起。
(若未见到实相 就一定会痛苦)
佛陀已为我们指出完整的修行之道。但我们若不是还未修行,就是在口头上修行,我们口是心非,只是落入空谈而已。但佛教的根本并非能被谈论或臆测,这根本是如实觉知事物的实相。若能已觉知这实相,那么就无须任何教导;若未觉知它,则即使在聆听教导,你也无法真的了解。所以佛陀说:「觉者只是指出道路。」他无法为你修行,因实相是无法言表或传递的。
所有教导都只是譬喻或比喻,目的在帮助心见到实相。若未见到实相,就一定会痛苦。例如我们通常以「行」一字来称身体,任何人都可以谈论它,但事实上都有问题,由于不知道诸行的实相,因此会执著它们。因为不知道身体的实相,所以我们才会痛苦。
在此有个例子。假设一天早上你正要走去工作,有人在对街咆哮并辱骂你。当听到这些辱骂时,你的心变得异于平常,觉得很不舒服,感到愤怒且受伤。那人整天四处辱骂你,每次听到你就生气甚至当回到家时,仍在生气,因为你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几天之后,另一个人来到你家对你说:「嘿!那天骂你的那个人,是个疯子!他已发疯好几年了。他辱骂每个人,没人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当听到这里时,你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些天里,一直压抑在内心的那些愤怒与伤害都完全化解。为什么?因为现在你知道事情的实相。先前你以为那个人是正常的,你才会对他生气,你的误解造成痛苦。当发现实相时,每件事都改变了:「哦,他疯了!那说明了一切!」
现在你已了解,所以能释怀,可以方下了,若不知道实相,你就会一直耿耿于怀。当认为侮辱你的那个人是正常人时,你想杀了他;但当发现实相时,你便觉得好多了。这就是实相的认知。
(身体是「性空」的物体)
有些见法者也有类似的经验。当贪、嗔、痴消失时,它们是以同样的方式消失。过去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时,心想:「怎么办?我的贪与嗔如此深重。」这并非清楚的认知。就如我们一直将疯子当成正常人,当最后了解到他根本就疯了时,我们才放下心来。没有人能为你指出这点,只有心亲自看见时,它才能将贪欲连根拔除。
我们称为「行」的这身体也是如此,虽然佛陀已一再解释并无固定不变的实体,我们还是不相信,紧抓着它不放。若身体会说话,他会整天对我们说:「你知道吗?你不是我的主人。」事实上,它一直都在告诉我们,不过是以「法」的语言,因此我们无法了解它。
例如,眼、耳、鼻、舌、身等感官不断在变化,但从未看过它们曾征得我们的同意!当头痛或胃痛时,身体也不会先问问我们的意见,它顺随自然的因缘,径自发生。这显示出身体不允许任何人当它的主人,它并没有一个主人,佛陀描述它是个「性空」的物体。
我们不了解「法」,因此不了解诸行,而将它们当成我们的,是属于我们或他人的。由此开始产生贪取。当「取」生起时,「有」便生起。一旦「有」生起,接着便是「生」,之后便有「老、病、死」等种种痛苦。
(痛苦的感觉 是一连串缘起的结果)
这是「缘起」①,「无明」缘「行」,「行」缘「识」等,这一切都只是心中的事件。当接触我们不喜欢的事物时,若失去正念,就会有无明,痛苦立刻生起,但心通过这些变化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致我们跟不上它们。这就有如你从树上掉下来,在清楚之前,「砰!」一声,你已摔在地上了。当掉落时,其实你穿过许多枝叶,但你完全无法顾及它们,只是往下掉,然后⋯⋯「砰!」。
「缘起」也是如此。经中如此拆解它们:「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病、死」等忧悲苦恼。但当你真的接触不喜欢的事物时,痛苦立即生起!痛苦的感觉其实是一连串缘起的结果。因此,佛陀告诫弟子们,要彻底观察与觉知自己的心。
(一切事物只顺从自然法则 我们无法强迫它)
当人诞生在这世上时并无名字,出生之后,才为他们命名,这是种惯例,为了称呼上的方便而为人命名。经典也是如此,将事情拆开并贴上标签,是为了方便学习实相。
同样地,一切事物都只是行法,都是因缘和合而生,佛陀说他们是无常、苦与无我的,是不稳定的。我们对此的了解既不深刻,也不直接,因而持有邪见,认为诸行「就是」我们,我们「就是」诸行;或快乐与痛苦「就是」我们,我们「就是」快乐与痛苦。这种看法并非清楚的认知,它偏离实相。实相是——我们无法强迫一切事物顺从我们的意愿,它们只顺从自然的法则。
在此举个简单的比喻。假设你坐在一条高速公路的中央,汽车与卡车从你身边呼啸而过。你无法对那些车子咆哮:「别开到这里!别开到这里!」那是条高速公路,你不能对他们那么说。那么你能怎么做?你应离开那条公路!公路是车子走的地方。若你希望那里不要有车子,就会痛苦。
诸行也是如此。我们说它们打扰我们,例如坐禅时听到一个声音,心想:「哎!那声音真吵。」若我们心想声音烦人,就会痛苦。若稍微深入观察就会了解,是我们前去打扰声音才对!声音就只是声音。若我们如此了解,就不会无端生事,而会让声音自然存在。
我们了解到,声音是一回事,我们是另一回事。那些相信是声音来打扰他们的人,并不了解自己。他们真的不了解!一旦你了解自己,就会很自在。声音就只是声音,你为何要去执取它呢?你知道,事实上是你前去打扰声音。
这就是对实相真实的认知,你看见两端,因此拥有平静。若你只看到一端,就会痛苦,一旦看见两端,就会随顺中道而行。这是心正确的修行,就是所谓的「修正我们的知见」。
(平静是从苦、乐两端解脱出来)
同样地,一切诸行的本质是无常与死亡,但我们却想抓住它们。我们带着它们,并掩饰它们,希望它们是真实的,希望能在不是真实的事物上找到真实。每当有人如此理解,并执取诸行就是他自己时,就会痛苦。
修行佛法不能依靠比丘、比丘尼、沙弥或在家的身份,它有赖于修正你的知见。若我们的了解正确,就会达到平静,无论是否出家都无所谓。每个人都有机会修学佛法、修观,所观的是相同的事,若我们达到平静,那平静对每个人而言都是相同的。那是条相同的道路,使用的是相同的方法。
因此,佛陀并不区分在家人与出家人,他教导所有人修行,以发现诸行的实相。当觉知这实相时,就能放下诸行,若觉知实相,「有」与「生」就不复存在。「生」无从发生,因为我们完全觉知诸行的实相,若完全觉知实相,就会有平静。有或无、得或失,都是相同的,佛陀教导我们觉知这点,这就是平静——从苦乐或悲喜两端中解脱出来。
我们必须了解,我们毫无理由要「生」,例如毫无理由要「生」在高兴中。当得到某些喜欢的东西时,我们很高兴,若不执取高兴就没有「生」,若执取就是「生」。因此,若得到某些东西,我们不「生」在高兴中;若我们失去,也不「生」在悲伤中,这就是无生与无死。生与死,是建立在对诸行的执取与贪爱上。
因此,佛陀说:「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做已办,不受后有。」瞧!他已觉悟无生与无死,这是佛陀经常告诫弟子们要去知道的,这是正确的修行。若你未达到它,未达到中道,就无法超越痛苦。
[注释] ①缘起(paticca-samuppada):佛教的中心思想之一。是佛陀说明众生为何会产生忧悲苦恼,如何才能解脱苦恼,到达无苦安稳的理想的说教。十二支缘起的顺序,依次为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
第五章 超越的平静
(若不修行 所有知识都是肤浅的)
修习「法」是很重要的。若不修行,则我们所有的知识都是肤浅的,只是个空壳而已,就如我们有某种水果,但还未吃它。虽然我们手上有那水果,却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利益,只有实际去吃它,才会真正知道它的味道。
佛陀并不赞叹那些一味相信他人的人,他赞叹那些觉知自心的人。就如水果,一旦尝过它,就无须问人它的味道是酸或甜,我们不再疑惑,因为已如实觉知。了解「法」的人,就如了解水果滋味的人,一切疑惑都在这里冰释。
当谈论「法」时,我们可将之归纳为四件事:知苦、知苦因、知苦灭、知灭苦之道,如此而已。至今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修行都不外乎这四件事,当知道这四件事时,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这四件事在何处?它们就出生在身与心之内,而非别处。那么,佛陀的教导为何如此为妙广大呢?那是为了更精确地解释,以便帮助我们了解它们。
当悉达多.乔达摩诞生在这世上,在见法之前,他就和我们一样都是凡夫。当他了知应知道的事――苦、集、灭、道四谛时,他了解了「法」,而成为正等正觉的佛陀。
无论我们坐在哪里,当了解「法」时,就知道「法」,无论在哪里,都可听到佛陀的教导。当了解「法」时,佛陀就在我们心里,「法」就在我们心里,带来智慧的修行也在我们的心里。心里有佛、法、僧,意味着无论行为的好坏,都能清楚觉知它们的真实本质。
这解释了佛陀如何能舍弃世俗的看法、赞叹与批评,无论人们赞叹与批评他时,他都坦然接受。赞叹与责备都只是世间法,因此他不受影响。为什么?因为他知道苦,知道若对那些赞叹与批评信以为真,便会造成痛苦。
(让「法」在心中 如实生起)
当苦生起时,会令我们焦虑与不安。苦的因是什么?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实相。当因存在时,苦就会生起,它一旦生起,我们便不知如何制止它,愈尝试制止它,它就愈增长。我们说:「别批评我」或「别责备我」,但愈如此尝试制止它,苦就愈明显,无法停止。
因此,佛陀教导灭苦之道,是要让「法」在自己心中如实地生起——成为亲自见证「法」的人。若有人说我们好,我们不会迷失于其中;若有人说不好,也不会忘了自己。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很自在。「善」与「恶」都是世间法,都只是心的状态,若跟着它们,心就会成为世间。我们只是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出路。
若是如此,就是还不了解自己。我们想要打败别人,但是这么做,反而打败自己。不过,若洞悉自己,我们就洞悉一切——色、声、香、味、触等法。
(观察 身体里的身体)
现在我们谈的是外在,但外在也反映内在。有些人只知道外在。例如,我们尝试「安住于身,循身观察」①,见到外面的身体还不够,必须找到身体里的身体;在观察心时,应知道心里面的心。
我们为何应观察身体?这「身体里的身体」是什么?当说觉知心时,这「心」是什么?若无法觉知心,就无法觉知心里的事,我们是不知苦,不知苦因,不知苦灭,以及不知灭苦之道的人。那些应有助于灭苦的事没有发挥作用,因为我们受到会加重苦的事吸引,那就犹如头痒,却去挠脚一样!若是头痒,那么挠脚显然无法得到纾解。同样地,当痛苦生起时,我们不知如何处理它,不知趋向苦灭的修行。
举大家都有的身体为例。若只看身体的色法,就无法解脱痛苦。为什么?因为我们还未看到身体里面,只看见外面,视它为美好与真实的事物。佛陀说只靠这个是不够的,我们以眼睛看外面,小孩看得到它,动物也看得到它,这并不难。但一看到它,我们就执取它,它则反咬我们一口!
因此,我们应观察身体里的身体。无论身体里有什么,都去检视它。若只看外表,那并不清楚。我们看头发、指甲等,它们只是会引诱我们的美丽事物,因此,佛陀教导我们要看身体内部,看「身体里的身体」。
身体里有什么?仔细看清楚!我们将发现许多令人惊异的东西,因为虽然它们在我们身体里面,我们却从未曾看过。每次走路,我们都带着它们,坐在车里,也带着它们,但我们对它们却一无所知!
就如去拜访某个亲戚的家,他们送我们一份礼物。我们拿起它,装进袋子里,然后离开,从未打开看过里面是什么,最后打开它――里面装满了毒蛇!身体就像这样,若只看外表,会说它很美好。我们忘了自己,忘了无常、苦与无我。若我们看这身体的里面,它真的很恶心!
(快乐或痛苦是一种受 要将心与受分开)
当如实地观察,不试图粉饰事物时,我们将了解身体是可鄙与令人厌恶的,就会生起厌离。不感兴趣并不表示我们感到嗔恚,而是说我们的心是清明与放下的。我们了解所有事情都是不实在、不可靠的,它们本来就是如此。不论我们希望它们如何,它们依然故我。不稳定的事就是不稳定,不美丽的事就是不美丽。
因此佛陀说,当经历色、声、香、味、触、法时,应放开它们。当耳朵听到声音时,随它们去;鼻子嗅到香味时,由它去,将它留给鼻子就好!当触生起时,放下随之而来的好恶让它回到它的生处;法尘也是如此。这一切都只要随它去,这就是觉知,无论它是快乐与痛苦都一样,这就是禅修。
我们禅修让心平静,智慧才有可能生起。这需要我们以身心去修行,以便能看见与觉知色、声、香、味、触、法等所缘。简单地说,那不外乎是苦与乐的事,快乐是种心中愉悦的感受,痛苦则只是种不愉悦的感受。心是觉受者,受②是苦乐与好恶的表征,当心耽溺于这些事物时,就是执取它们,或认为快乐与痛苦是值得执著的事。执取是种心的活动,快乐或痛苦则是一种受。
当佛陀告诉我们将心与受分开时,他并不是指说将它们丢到不同地方去,而是指心必须觉知乐与觉知苦。例如当入定时,平静充满内心,乐受生起,但它无法进入心;苦受生起,也无法进入心这就是将心与受分开的意思。这可用瓶子里的水与油作比喻,它们并不相融,即使你试图混合它们,油是油,水还是水,因为它们的密度不同。
心是自然状态既非乐,也非苦。当受进入心里时,乐与苦就会产生。若具有正念,我们就会觉知乐受就是乐受,觉知的心不会执取它。乐存在,但它在心外面,而非藏匿在心里,心只是清楚地觉知受。
(杀死烦恼是 如实觉知并放下烦恼)
若将心与苦分开,是否意味着没有痛苦,从此感受不到它?不!仍能感受到它,但我们觉知心就是心,受就是受,而不执取或执著那感受。
佛陀透过智慧将这些分开,他感受到痛苦了吗?是的,他觉知痛苦的状态,但不执著它,因此我们说他断除了苦。快乐也一样存在,但他觉知快乐,若不觉知它,它便如毒药。佛陀不执著快乐为他自己,透过智慧,快乐仍在那里,但他的内心不执取或执著它。因此,我们说他将心与苦、乐分开。
当我们说佛陀与觉者们杀死烦恼时,那并不是指他们真的将它们都杀光。若已杀光所有烦恼,我们大概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
他们并非真的杀死烦恼,而是他们如实觉知烦恼,放下了它们。愚痴的人会执著它们,但觉者了解心中的烦恼是毒,因此全部清除,他们清除会造成痛苦的事物。不知道这点的人,看到一些如快乐或美好的事,就会执著它们,但佛陀只是如实地看见它们,然后扫除它们。
(欲乐或苦行 皆非禅者之道)
佛陀知道,因为乐与苦两者都是苦的,具有相同的价值。当快乐生起时,就放下它。他具有正确的修行,因为他看见这两者具有相同的价值与缺陷。它们受制于「法」的法则,换句话说,都是不确定与不圆满的,有生就有灭。当他看见这点时,正见便生起,正确的修行之道也变得更加清晰。无论何种感觉或想法在他心中生起,他知道那只是持续的苦与乐的活动,他不执著它们。
佛陀刚觉悟时,便作了关于耽著欲乐与耽著苦行的开示。「比丘们!耽著欲乐是过松之道,耽著苦行则是过紧之道。」这两件事在他觉悟之前,都一直困扰着他,因为起初他并未放下它们,当觉知它们时,他才放下,因此才有初转法轮。
所以,禅修者不应步上快乐与痛苦之道,反之,他应觉知它们。觉知苦的实相,觉知苦因、苦灭与灭苦之道,而离苦之道就是禅修。简单地说,要保持正念。
正念是觉知,也是当下的心。我现在正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心中萦绕着什么事物?如此观察,清楚地觉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生活。如此修行,智慧便能生起。
我们在任何威仪下,随时保持思惟与观察。当一个可意的法尘生起时,如实觉知它,不执著它为任何固定不变的实体,它就只是快乐。当痛苦生起时,也觉知它,并觉知苦行绝非禅修之道。
(心与受 就如油和水)
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将心与受分开。若够聪明,就不会执取而随它去,我们便成为「觉知者」。心与受就如油与水,它们在同一个瓶子里,却不会相混。即使生病或在受苦,我们仍觉知受就是受,心就是心。我们觉知痛苦或舒适的状态,但并不认同它们,只和平静同在——超越苦与乐的平静。
你们应如此生活,换句话说,没有快乐与痛苦,只有觉知,心中无任何牵挂。
当我们尚未觉悟时,这一切听起来可能会很奇怪,但那无妨,只要朝这方向设定目标即可。心就是心,它遭遇快乐与痛苦,我们只是如实地看它们,再无其它。它们是分开的,并不相混,若都 一起,我们就无法觉知它们。
就如住在一间房子里,房子和住户虽然有关,不过确是分开的。若房子有任何危险,我们会难过,并觉得必须保护它;但若房子着火,我们得跑出来。因此,若苦受生起,我们就得离开它,当之道它已完全着火时,就得赶快跑。房子是一回事,住户是一回事,它们是分开的两件事。
我们说要如此分开心与受,但事实上,它们本来就是分开的。我们的了解,只是如实觉知这自然的分离。若我们认为它们是分不开的,那是因为对实相无知,而执取它们的缘故。
(修定所得的智慧 与研究书本所得的知识不同)
因此,佛陀告诉我们要禅修,这禅修非常重要,光靠世智辩聪是不够的。从修行的定心中产生的智慧,和从研究书本中得到的知识相差甚远,从研究中所得到关于心的知识,不是真实的知识。我们为何要执著如此的知识呢?我们终究会失去它啊!一旦失去,我们便哭泣。
若我们真的了解,便会放下,让它顺其自然。我们知道事物是怎么一回事,且不会忘失自己。若生病,也别迷失于其中。有些人说:「这一整年我都在生病,因此完全无法禅修。」这些是真正愚痴者讲的话,其实生病或濒临死亡的人,更应该精进修行。
你们可能会说没有时间修行,生病很痛苦,你们不信赖身体,因此觉得自己无法禅修。若你们这样想,那事情就会变得很困难。佛陀并非如此教导我们,他说这里就是修行的地方,当生病或濒临死亡时,那正是我们可能真正觉悟与看见实相的时候。
有时学校的老师们来看我,抱怨事情太多,没时间禅修。我问他们:「当你们教书时,有时间呼吸吗?」他们回答当然有。「那么若工作真的如此繁重,你们怎么会有时间呼吸?你们就是在这里远离『法』。」
(修行只在于观察心与受 无须四处追逐)
事实上,这修行只在于心与受,你无须四处去追逐与争取,工作时,呼吸依然持续进行。自然的过程会有自然去照料——我们需要做到只是保持觉醒,只要持续努力,向内看清楚。禅修就是如此而已。
若有正念,无论做什么工作,它都将成为让我们持续觉知对错的工具。有很大时间可以禅修,只是我们未能全面地了解修行而已。我们睡觉时呼吸,吃饭时也呼吸,不是吗?为何无时间禅修?无论在哪里,我们都会呼吸。若如此思惟,生活就会和呼吸同样有价值,无论在哪里,我们都有时间禅修。
各式各样的想法都是心法,而非色法,因此只需要保持正念。如此一来,随时都能觉知对与错。无论是行、住、坐、卧,我们有的是时间,只是不知如何正确利用它而已。好好地思惟这点。
当我们觉知时,就是精通心与法尘。当精通法尘时,就精通这世间,我们成为「世间解」,那是佛陀的九种德行之一③。佛陀是清楚觉知世间一切苦难的人,他知道苦恼与不苦恼同样在那里。
这世间如此让人困惑——佛陀是如何觉悟的呢?在此我们应了解,佛陀教导的「法」并未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无论行、住、坐、卧,我们都应保持正念与正知——坐禅时间到了,就去坐禅。
(坐禅 是为了增长心的力量)
我们坐禅是为了让心安定与增长心的力量,而非好玩,观禅本身就是处于定中。有些人说:「现在我们将先入定,之后才进行观禅。」别如此分开它们!定是产生慧的基础,慧则是定的果实。
你不能说现在我先修定,之后才来修观,那是办不到的!你只能在言语上区分它们,就如一把刀子有刀刃与刀背,无法将两者分开。若你拿起一个,同时也会拿起另一个,定就是如此生出慧。
戒是「法」的父母,最初必须先有戒。戒是平静,意指没有身与口的恶行。当我们不犯错时,就不会感到不安;当不会不安时,平静与镇定就会生起。
因此,戒、定、慧是圣者迈向觉悟的道路。这三者其实是一体的:戒即定,定即戒;定即慧,慧即定。就如一颗芒果,当它是花时,我们称它为花;当结果时,就称它为芒果;当它成熟时,则称它为成熟的芒果。
同是一颗芒果,却不停地变化。大芒果从小芒果而来,小芒果会长成大芒果,你可说它们是不同的水果,也可说是同一个。芒果从最初的花开始,它还是它,只是逐渐长大与成熟,这就够了,无论别人如何称呼它都无妨。一旦出生,它就会长大与变老,接下来呢?我们应好好思惟这点。
有些人不想变老,到了老年就变得很沮丧。这些人不应吃成熟的芒果!我们为何想要芒果成熟呢?若它们无法及时成熟,我们就会加以催熟,不是吗?然而,当年老时,我们却充满悔恨。有些人会哭泣,害怕变老或死亡。若他们如此感觉,就不该吃成熟的芒果,最好只吃花!
若能看见这点,我们就能见到「法」,一切都清楚明了,便能获得平静,只要下定决心如此修行就对了!
(修行是为了放下对与错)
你们应好好思惟我所说的话。若有任何错误,晴原谅我。只有当你们亲自去修行与观看时,才会知道它是对或错。错的,就抛开它;对的,则善加利用。
但事实上,修行是为了放下对与错,若是对的,抛开;若是错的,也抛开!最后抛开一切!通常,若是对的,我们就执著为「对」;若是错的,就认定是「错」,接着产生执著。但是,「法」是空无一物的——什么也没有。
[注释] ①此教导见于佛陀针对「四念住」 的开示。「安住于身,循绅观察」意指将心专注于身体之中,很清楚地依次随顺观察身体是由地、火、水、风所组成,而知「身」是集合体,是生灭变化、不净的,去除执著身体为「我」的颠倒。参见《大念住经》(《长部》第 22 经)。 ②「受」(vedana)指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又可分为身的受与心的受,身的苦受称为「苦」(dukkha),乐受称为「乐」(sukha) ;心的苦受称为「忧」(domanassa),乐受称为「喜」(somanassa)。在此,阿姜查描述它的意思,应理解为心的苦受与乐受。 ③《长部》列举佛陀的的功德:「彼世尊亦即是阿罗汉、等正觉者、明行举足者、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此外,诸经论中亦有将世间解、无上士合为一号,或将佛、世尊合为一号,或将无上士、调御丈夫合为一号等诸说,而成为九种功德。
第六章 世俗与解脱
(超越世俗 便超越痛苦)
这世上的事情,都只不过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世俗法。建立起它们之后,我们却迷失在其中,并拒绝放下,执著个人的看法与观点。这执著永远不会结束,它不停地轮回①,永无止境。现在,若我们知道世俗谛②,就会知道解脱,若清楚地知道解脱,就会知道世俗谛。这就是觉知「法」,如此,才会结束轮回。
我曾观察过西方人一起坐禅的情景,当他们结束起身时,男女混杂在一起,有时会相互摸头③!当看见这情景时,我心想:「啊!若我们执著世俗法,当下就会生起烦恼。」若能放下世俗法,放弃看法,我们就能得到平静。
有时,当将军与上校等位高权重的人来看我时,他们说:「喔!请摸我的头。」④若他们如此请求,并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乐于被摸头。但若你在路上碰触他们的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是因为执著的缘故。因此,我觉得「放下」真的是平静之道,摸头违反我们的习俗,但其实它并没什么。只要人们同意,便不会有问题,就如摸一颗甘蓝菜或马铃薯一样罢了!
接受、舍弃放下——这是放松之道,只要执著,当下就会有「有」与「生」,并会有危险。佛陀教导世俗法,以及如何以正确方式化解它们,有此而达到解脱。
这是解脱,不执著世俗法。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有个世俗谛,建立起它们之后,我们不该反被它们愚弄,因为迷失于其中确实会导致痛苦。
(世俗法 并非真实存在)
无论如何,它们是我们这世间的特色。举布恩马(Boonmah)先生为例,他从前只是个平民,现在被任命为地方官,那只是种世俗法,但我们应予以尊重。那是人世间的一部分。若你想:「啊!从前我们是朋友,曾在裁缝店一起工作。」于是你在公开场合拍他的头,他将会生气,那是不对的,他会憎恨。
因此,我们应遵循世俗法,以避免引生怨恨。了解世俗法是有用的,活在这世上就是这么一回事,知道正确的时间、地点与人。
违反世俗法有什么错?有错是因为人的缘故!你们应保持灵活,同时觉知世俗与解脱两者。觉知每个适当的时机,若知道如何轻松地使用规则与惯例,我们就掌握了技巧。若想在不适当的时机,根据较高层次的实相行动,那就是错的。它错在哪里?错在人的烦恼,就在那里!每个人都有烦恼。
在某种情况下,我们表现出某种方式,在另一种情况下,则表现出另一种方式,应知如何进退,因为我们生活在世俗法中。问题会发生,是因为人们执著它们的缘故。若假设某物存在,它就存在,它因为我们设定它存在而存在,但你若仔细地从究竟的角度来看,这些事物并非真实存在。
比丘过去也曾是在家人,曾在「在家人」的世俗法下生活,现在则在「比丘」的世俗法下生活。我们是在世俗下成为比丘,而非透过解脱成为比丘。起初,我们如此建立世俗法的标准,但出家并不表示已断除烦恼。
若我们抓起一把沙,并一致称它为「盐」,这样做会让它变成盐吗?它只是有盐的名称而已,并非具有盐的实质,你无法用它来烹调,它只能在共许的前提下被使用,因为根本没有盐,只有沙。
(世俗法是依缘而有 暂时存在)
「解脱」一词本身也只是个世俗法,但它所指向的超越世俗的范围。在达到自在解脱之后,我们仍会依世俗「解脱」的用语来指称它。若无世俗法,我们就无法沟通,因此它确实有它的作用。
例如,每个人的名字都不相同,但他们都一样是人。若没有名字,当我们想呼唤站在群众中的某个人,只能喊:「喂,人啊!人啊!」那将会徒劳无功。你无法制定想呼唤的那个人,因为他们都是「人」。但若你呼唤:「嗨,约翰!」约翰就会前来。名称就是为了满足这需求,透过它们,我们才能沟通,它们为社会行为提供了基础。
因此,你们应同时知道世俗与解脱两者。世俗法有它的用途,但它并无固定不变的实体,甚至连人都不存在,它们只是四界的组合,是因缘法所生,依缘而有,暂时存在,然后就会自然地消失,无人能反抗或控制这一切。但若是无世俗法,我们将无话可说;我们会没有名字、没有修行、没有工作。规则与世俗法的建立,都是为了给我们语言,让处理事情更为方便,如此而已。
以钱为例。古代没有任何硬币或纸钞,人们通常是以物易物,但这些货物难以保存,所以发明了钱。也许未来有个国王会规定,无须使用纸钞,以蜡代替,将蜡融化后压制成形,称它为「钱」,然后通行全国。除了蜡之外,甚至可决定以鸡屎作为地方流通的货币――除了鸡屎之外,不准使用其他的钱。那么一来,人们可能会为了鸡屎而互相残杀!
(对于世俗法 了解但不执著)
这就是世俗谛,但要让普通人了解解脱真的很困难。我们的钱财、房子、家庭、子女与亲属,都只是我们创设的世俗法,事实上,从「法」的眼光来看,它们并不属于我们。我们也许听了以后会觉得不舒服,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些事物只有透过设立的世俗法才有价值,若设立它毫无价值,它就毫无价值;若设立它有价值,它就有价值。它就是如此,我们将世俗法带到这世上来,是为了满足需求。
甚至这身体也并非真是我们的,我们只是假设它是如此。它真的只是个我们片面的假设而已,若你想在它里面找到真实的自我,你找不到。那里只有出生、短暂存在,然后便死亡的元素而已,它并无固定不变的实体,但使用起来却颇为合适。好比杯子,它早晚会破,但当它还存在时,你就应好好地使用它、照料它。它是供你使用的工具,若它破了会有麻烦,因此即使它必定会破,你仍应尽一切努力去保存它。
因此,我们有四种资具⑤,佛陀教导我们要对此反复思惟。它们是比丘赖以维系修行的东西,只要活着,就必须依赖它们,但你应了解它们,别执著它们,否则便会产生渴爱。
(我们使用世俗谛 但别以为它是究竟实相)
世俗与解脱,就是如此不断地相互关联。虽然我们使用世俗谛,但别误以为它就是究竟实相,若你执著它,痛苦就会生起。「是」与「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有些人以「非」为「是」,以「是」为「非」,但最后谁真的知道什么是「是」、什么是「非」?我们不知道。不同的人建立起各别相异的世俗「是」与「非」,而佛陀是以「苦」为他的准绳。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但就实用与实际的观点而言,「是」即是不伤害自己与他人,这方式对我们来说,比较有建设性。
其实世俗与解脱都单纯地只是「法」,虽然后者超越前者,但它们是不可分割的。我们无法保证有什么事绝对是这样或那样,因此佛陀说就让它去吧!让它回到本来的不确定性。无论你多么喜欢它或讨厌它,你都应了解它是不确定的。
(问题永远无解 放不下就会痛苦)
抛开时间与地点,整个「法」的修行是在「什么也没有」当中完成,那是舍、空、放下包袱的地方。这是结束,不像是有些人说幡动是因为风的缘故,另外一些人则说是幡的缘故,那将没完没了!就如古老的谜语:「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问题永远无解,法尔如是。
这一切都只是世俗法,是我们自己设立的。若你以智慧觉知这些事情,就会觉知无常、苦与无我。这是导致觉悟的观点。
训练与教导那些理解层次不同的人,是非常困难的。有些人已有些成见,你告诉他们某些事,他们不相信你;你告诉他们实相,他们却说那不是真的。「我是对的,你是错的⋯⋯」这将没完没了。
若你放不下,就会痛苦。例如,有四个人走进森林里,他们听到鸡叫:「咕、咕、咕!」其中一人质疑:「这是只公鸡或母鸡呢?」三个人说是母鸡,但第四个人不同意。「母鸡怎么可能那样叫?」他问道。他们反驳他:「它有张嘴,不是吗?」
他们争吵不休,为此而心烦意乱,但最后他们都错了。无论你说「母鸡」或「公鸡」,那都只是名称而已。我们建立这些世俗法,说公鸡像这样,母鸡像那样;公鸡这样叫,母鸡那样叫⋯⋯我们就是如此受缚于世间!记住这点!若你知道其实没有公鸡,也没有母鸡,那么事情就结束了。
(看见事物的实相 便能超越快乐与悲伤)
佛陀教导不要执著,我们该如何修行不执著呢?我们只要放弃执著即可,但这不执著却难以了解。它需要有敏锐的智慧去观察与透视,去真正达到不执著。
当你思考人们是快乐或悲伤、满意或失意时,它并不依赖他们拥有多或少――它依赖智慧。一切挫折,只要透过智慧,透过看见事物的实相,都可能超越。
因此,佛陀告诫我们要观察与思惟,「思惟」是指只是尝试去正确地了解问题,这便是我们的修行。生、老、病、死是最自然平常的事,佛陀教导我们思惟这些事实,但有些人因不了解而说:「那有什么好思惟的?」他们出生,却不知生;他们会死,却不知死。
反复观察这些事情的人,终将了解它们的本质。了解之后,就能逐渐解决自己的问题。即使还有执著,若有智慧老、病、死、是自然之道,他就能解脱痛苦。我们研究「法」就只为了这个——治愈痛苦。
佛教的基础并不复杂,只有生与死的苦,佛陀称此为实相,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人们不了解苦就是实相,若了解实相,就了解苦。
这种主观的傲慢,这些争论,都无止境。为了让心安定与平静,我们应思惟自己的过去、现在,以及为我们准备好的事——如生、老、病、死等,如何避免被它们折磨?我们或许可以不用太担心,但应保持观察,直到觉知它们的实相为止。那时,一切痛苦都会消除,因为我们将不再执著。
[注释] ①轮回(samsara):众生由其未尽之业,所以在六道中受无穷流转之苦。泛指由一切有为法,或由心理与物质构成的世间。 ②世俗谛(sammuti):即世间共许的实相,唯有假名。例如杯子并非本来就是杯子,而是约定俗成的惯例。 ③在泰国,头部被看作是神圣的,碰触他人的头,通常被认为是种侮辱的行为。又依据传统,男女不可在公共场合彼此触摸。 ④在泰国,一般人普遍认为被高僧摸头是件吉祥的事。 ⑤四种资具:维持比丘修行生活的四种物质条件,即衣服、饮食、卧具、医药。
第七章 无住
(无论喜欢或讨厌的感觉出现 都不可忘记修行)
我们听了某些教法,因无法理解便认为他们应该说些别的,所以我们不遵循它们。但事实上,一切教法都有它的道理,或许经典里所说似乎不该如此,但它们就是如此。
起初,我们甚至不相信坐禅,不了解闭着眼坐着有何用处,还有行禅⋯⋯,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转个身再走回来?「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这么走到底有什么用?」我这么想。但事实上,行禅与坐禅都是很有用的。
有些人的性向偏好行禅,有些人却偏好坐禅,但两者缺一不可。经中有提到四种威仪――行、住、坐、卧,生活中充满这四种威仪,我们可能喜欢其中一、两个,但这四个一定都用得到。
他们说,要让这四种威仪「均衡」,让修行平均分配于一切威仪中。起初我想不出「让它们均衡」是什么意思,它是指睡两个小时,然后站两个小时,然后走两个小时⋯⋯是这样吗?我试过了――却办不到,根本不可能!「让威仪均衡」并非那个意思,它指的是心,是我们的觉知,它必须要能在心中生起智慧,照亮内心!
智慧出现在一切威仪中,我们必须经常觉知或了解,在行、住、坐、卧中,觉知一切心境都是无常、苦与无我的。让威仪如此均衡是可以办得到的,并非不可能。无论喜欢或讨厌的感觉在心中浮现,都不可忘记修行,我们是醒觉的。
若能持续不断地专注于内心,就掌握了修行的要点。无论我们经历世人所认为好或坏的心境时,都不会忘记自己,也不会迷失在好或坏之中。我们只要向前迈进,让威仪持续如此是可能的。
(执著 正是苦的因)
若持续修行,当我们受到赞叹时,它就只是赞叹;若受到责备,它就只是责备。我们的心不会为此而起伏,就待在这里。为什么?因为我们了解隐藏在这些事情背后的危险,能看见它们的结果。
我们应经常觉知隐藏在赞叹与责备背后的危险。通常若我们心情好,心也就跟着好,我们认为它们是相同的;若心情不好,心就同样跟着不好,就讨厌它。我们通常就是如此,这就是不均衡的修行。
若能经常觉知心情,并觉知自己正在执著它们,那就不错了,虽然我们还是无法放下。那表示我们有觉醒,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我们看见自己执著好与坏,就觉知它。我们执著善,虽然知道这不是正确的修行,不过仍无法放下。这样的修行已有六、七成了,那还不是解脱,但我们知道只要放下,就能达到平静。我们持续看见一切喜欢与不喜欢,以及赞叹与责备的有害后果。无论情况如何,心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但对世俗人而言,若受到责备或批评,就会很沮丧;若受到赞叹,便会很高兴。若知道各种心情的实相,知道执著赞叹与责骂的后果,那些执著任何一件事的危险,我们对自己的心情就会更加敏锐。
我们会知道,执著它们确实会造成痛苦。我们看到苦,并看见执著正是苦的因,我们开始了解执著好与坏的后果。我们执著过它们,看过其后果――没有真实的快乐,因此,现在寻找放下的方法。
(放下的方法 即不执著任何事物)
「放下的方法」在哪里?在佛教里,我们说:「不执著任何事物」!这并不表示说不能持有事物,而是我们不执著。例如这支手电筒,「这是什么?」我们质疑,所以拿起它。「哦!它是一只手电-筒。」然后将它放下。我们就这样持有事物。
若完全不持有任何东西,我们能做什么?我们无法行禅或做任何事,因此必须持有事物。确实,这是种渴爱,但它能带领我们走向「菠萝蜜」(德行或圆满①),例如渴望来这里。札格罗②法师来到巴蓬寺,首先他必须想来,若他不想来,就不会来到这里。
每个人都一样,来这里是因为渴望,但当渴望生起时,不要执著它!因此你来,然后你回去⋯⋯。「这是什么?」我们将它捡起来,并了解:「哦,它是一支手电筒。」然后放下它,这就称为「持有而不执著」,我们能放下。我们觉知,然后放下,这可将之简化为:「觉知,然后放下。」持续观察与放下。「这个,他们说好;这个,他们说不好。」
觉知,然后放下。好与坏,我们一清二楚,但放下它。我们不会愚蠢地执著错误,只以智慧「这是持有」它们。在这样的「威仪」下修行,是可以持续的,你们必须经常如此。让心如此觉知,让智慧生起,一旦心拥有智慧时,还需要再寻找什么呢?
(我们必须完全 无所求而修行)
我们应反思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住在这里?在找什么?世人为了各种报酬而工作,但比丘们教导一些比那个更深入的东西。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不求回报不为报酬而工作。世人因想要各种东西而工作,他们希望有所得。但佛陀教导我们,工作就只是为了工作;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求。
若你是为了获得回报而做事,那会引起痛苦。你自己试试看!你让心平静,所以坐下来,试着让它平静——你将会痛苦!试试看。我们的方法巧妙多了!我们去做某件事,然后便放下它。做,然后放下。
看看祭祀的婆罗门,他心中有些欲望,因此才会祭祀。那些行为并不会帮助他超越痛苦,因为他是在欲望上行动。起初,我们心中带着一些欲望修行,持续修行但并未达成愿望,因此持续不断地修行,直到达到「无所求而修行」为止,我们是为了放下而修行。这点必须自己去了解,它很深奥。
也许我们的修行是因为想达到涅槃――就凭这点,你根本到不了!想要平静是自然的,但却未必正确,我们必须无所求而修行。若完全无所求,那能得到什么?什么也得不到!凡有所得,皆是苦因,因此我们应「无所求而修行」。
(心存利益而修行 永远无法超越痛苦)
这就称为「让心空寂」,它虽然空寂,但还是有作用。人们通常无法了解「空」,除非你接触过它,并看见它的真实价值。它并非什么都没有的空无,而是它的自性是「空」的。例如这支手电筒,我们应了解它是「空」的。那不是无法看见任何东西的空无,并非这样,这样了解的人完全搞错了。你们必须了解「空」,它是自性的「空」。
那些心存利益而修行者,就如献祭的婆罗门,只是为了满足欲望而已。他们就如那些前来看我,并祈求「圣水」加持的人,当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想要圣水?」他们说:「我们想快乐与舒适地生活,且不要生病。」哈!那将永远无法超越痛苦。
世俗方式做什么都是有所求的,都要有原因,要有回报,但在佛教中,我们做事并无所求。世间必须藉由前因后果来了解事物,但佛陀教导我们要凌驾与超越因果。他的智慧不着两边:凌驾因,超越果;凌驾生,超越死;凌驾乐,超越苦。
(我们一直活在「有」与「取」中 若不执著就手足无措)
想想这点:无一处可以停留。我们每个人都住在一个家里。离开家去别处,就没有家了――我们不知该怎么办,因为我们一直都活在「有」与「取」中。若不执取,我们就手足无措。
因此,大部分的人都不愿趋向涅槃,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完全没有任何东西。看看这里的天花板与地板,上方是天花板,那是个「住处」;下方是地板,那是另一个「住处」。但在天花板与地板之间的空间,却没有可以立足之处,人们可以站在天花板或地板上,却无法站在那个空间之上。哪里有「无住」,哪里就有「空」,涅槃就是这个「空」。
人们听到这个就会有点退缩,他们并不想去,因害怕看不到子女或亲属。所以当我们祝福在家人时,会说:「祝你们长寿、美丽、健康、快乐。」这让他们真的很高兴。他们都说:「太好了!」他们就爱听这套。但若你开始谈「空」,他们就不想听了,他们贪着于「住」。
你们是否看过任何一位老人,拥有美貌与充沛的精力,且非常快乐的吗?不。但我们却说:「太好了!」这就如为满足欲望而献祭的婆罗门。
在修行中我们并不献祭,不会为了得到回报而修行,我们一无所求。若还有所求,就是还有东西存在那里,只要让心平静,并了结它。但我若如此说,可能会让你们感觉不太舒服,因为你们想要再次「出生」。
(任何人只要修行 就能看见佛陀)
你们所以在家修行者,应多亲近比丘,并观察他们的修行。亲近比丘的意思就是亲近佛陀,亲近他的「法」。佛陀说:
阿难!多一点修行,长养你的修行!凡是见「法」者,就见到我;凡是见到我者,就见到「法」。
佛在哪里?我们可能认为佛陀已活过且去世,但佛就是「法」――实相。有些人喜欢说:「哦!若我生在佛陀时代,早就达到涅槃了!」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如此说。其实佛陀还在这里,佛是实相,无论谁生或死,实相仍在这里。实相从未曾与这世间分离,它一直都在这里。无论佛陀是否出世,或是否有人知道它,实相依然存在。
因此,我们应亲近佛陀,向内寻找「法」。当达到「法」时,就达到佛;看见「法」,就看见佛,此时一切疑惑都会断除。
举曲(Choo)先生为例。起初他并非老师,只是曲先生,当他读书并通过必要的升等考试后,便成为老师,大家都称他「曲老师」。他为何成为老师?透过研读必修的科目。他去世后,师资测试仍然存在,任何人只要通过考试就能成为老师。
成为老师的科目并未消失,就如实相一样,觉悟实相让佛陀成为佛陀,因此佛陀还在这里。任何人只要修行与见法,就能见到佛陀。因此,别放逸!即使对小事也是如此。努力尝试,尝试亲近僧众;修观,你就会觉悟。好了,这样就够了。哦!现在一定很晚了,有些人开始打瞌睡了,佛陀说过,不要对睡觉的人说法。
[注释] ①波罗蜜(Parami)意译为「到彼岸」,通常指菩萨之修行而言,由过去世乃至今生所积累的善业、功德等,能成就解脱的资粮。《清净道论·说梵住品》列举十种波罗蜜为:施、戒、出离、慧、精进、忍辱、谛、决意、慈、舍。 ②札格罗(Jagara)法师当时是国际丛林寺(Wat Pah Nanachat)的住持,他带领一群比丘与在家人去见阿姜查。国际丛林寺院是阿姜查于一九五七年,为教导对修行佛法有兴趣的西方人所创建的道场,位于巴蓬寺附近。
第八章 正见——清凉地
(修行之所以困难 在于执持邪见)
「法」的修行违反我们的习气,实相违背我们的欲望,因此修行起来才会有困难。有些我们认为错的事可能是对的,而以为对的则可能是错的。
为何会这样?因为我们的心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实相,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受到人们谎言的愚弄。他们将对的说成错,我们相信;将错的说成对,我们也相信。这是因为我们还不是自己的主人,经常受到心情的欺骗。我们不应以这颗心和它的想法作为向导,因为它并不知道实相。
有些人完全不想听别人的,这并非智者之道,智者聆听一切。闻法者无论喜欢与否,都必须同样地倾听,而非盲目地相信或不相信,必须保持客观与中立,不能心不在焉。他们只是聆听,然后思惟,最后才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智者在相信所听到的事情之前,应亲自去思惟与了解其间的因果关系。即使老师说的是实相,也不要一味地相信,因为你尚未亲自觉知它的实相。
这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我比你们还早修行,听过许多谎言。例如:「这个修行真的很困难!」修行为什么会困难?它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我们的想法错误,我们持有邪见。
(我们始终不平静 问题出在哪里? )
从前我和其他比丘同住,但感觉不太对劲。于是我逃离群众,远离比丘与沙弥们,跑到森林与山上去。我认为他们不像我一样用功,他们太懒散了,某些人像这样,某些人像那样。这些事情真的让我困惑不已,遂成为我持续逃避的理由。
不过,无论是独居或与人同住,我都静不下来。我对自己不满,也不满意大团体,我认为这不满是由于同伴、心情、住处、食物和天气的关系――由于这个或那个,我一直都在寻找适合内心的东西。
身为头陀比丘,我四处行脚,但事情还是不对劲。「我该怎么做才对?」我质疑,「我能做什么?」和很多人共住,我不满意;和少数人同住,我也不满意。到底是为什么?我就是不了解。
我为何会感到不满?因为我有邪见,如此而已,因为我还执著错误的「法」。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不满,心想:「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有诸如此类的想法。我责怪别人,责怪天气太热、太冷,责怪一切!就如疯狗遇到什么就咬,因为它疯了。若心像这样,我们的修行就永远无法安定下来。今天觉得好,明天又不好,我们一直都这样反反覆覆,达不到满足或平静。
佛陀有次看见一只豺狼或野犬跑出森林。它先是站着不动,不久之后,跑进矮树丛中,躺下片刻,再跑出来。接着跑进树洞中,再出来,然后跑进岩穴中,又再跑出来。它才静立了一分钟,下一分钟便跑进来,然后躺下来,接着又跳起来⋯⋯。原来那只豺狼患有疥癣!当它站着不动时,感到很痒,因此便奔跑;奔跑时,它还是不舒服,因此又停下来。由于站着不舒服,所有它又躺下来,然后再跳起来,跑进矮树丛与树洞中,永远都无法安定下来。
佛陀说: 比丘们!你们今天下午有看到那只豺狼吗?无论站着、奔跑、坐着或躺下,不管在矮树丛、树洞或岩穴中,它都感到痛苦。它责怪站着让它不舒服,又责怪坐着,责怪奔跑与躺下;它责怪矮树丛、树洞与岩穴。其实问题和这些事都无关,那只豺狼病了,患有疥癣,问题是出在疥癣上。
(心中有邪见 无论到哪里都不满)
我们就如那只豺狼,由于邪见才会感到不满,我们不练习根律仪①,遂将痛苦归咎于外在环境。无论住在巴蓬寺、美国或伦敦,我们都不满意。不管是去住在国际丛林寺(Wat Pah Nanachat),或任何其他分支寺院,我们也都不满足。为什么不满?因为我们心中还存有邪见,无论去到哪里,我们都不会满意。
但就如那只豺狼,一旦它的疥癣痊愈,无论去到哪里,它都会很满意。我经常反省这点,并经常教导这点,因为它非常重要。若我们知道各种心情的实相,就会比较容易满足。无论是热或冷,不管是和很多或很少的人在一起,我们都能知足。知足的关键不在于和多少人同住,而是完全在于正见。
但我们多数人都持有邪见,就如一只蛆,蛆的住处很脏,它的食物也很脏,但却是最适合它的,若你拿根棍子将它从粪堆拨开,它会奋力挣扎爬回里面。
同样地,当阿姜教导要有正见时,我们会抗拒,它让我们觉得不舒服。我们溜回自己的「粪堆」,因为那里才有家的感觉,我们都是如此!若不了解一切邪见的弊害,就无法舍弃它们,修行也会变得很困难。
若有正见,则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很满足。我已如此修行,并看清这些事。如今许多比丘、沙弥与在家众来看我,若我还不了解,若还有邪见,我早就被烦死了!比丘们正确的住处——清凉地,就是正见本身。除此之外,不应寻找其他东西。
(心若不取苦与乐 就能抵达涅槃的达海)
因此,即使你们不快乐,没关系,这不快乐也是无常的。难道那不快乐是你的「自性」吗?我一点也不认为它是真实的。不快乐只是瞬间即逝的感觉。瞧!它出生,然后死亡。喜爱也只出现片刻,然后就消失。爱、恨或愤怒可能一直持续吗?
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不变的实体,它们只是心中一闪即逝的法尘。它们一直都在欺骗我们,没有任何东西是确实不变的。就如佛陀所说,当痛苦生起是,它短暂停留,然后就消失。当痛苦消失时,快乐生起,短暂停留,然后又消失。当快乐消失时,痛苦再次生起⋯⋯如此辗转不已。
我们最后只能这样说:除了痛苦的生、住与灭的过程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此而已。但愚昧无知的我们,却经常追逐与执著它,永远看不到无常的实相。若了解这点,无须想太多,我们就可以很有智慧。但若不了解,我们的妄想就会多于智慧——甚至可能完全没有智慧!除非我们真的看到错误行为的弊害,并放弃它们,否则情况不会改善。同样地,除非我们看到修行的真实利益,并遵循它,积极投入修行,使心变好,否则也不会有智慧。
若砍下一段木头抛进河里,若它不沉下去,或卡在河岸,它终究会抵达大海。修行也是如此,若你们依照佛陀指示的道路修行,亦步亦趋,就能超越两件事——耽著欲乐与耽著苦行。它们是河的两岸,这边是爱,那边是恨,或这边是快乐,那边是痛苦。
木头就是这颗心,当它在河里漂流时,会经历快乐与痛苦,若信不执著乐与苦,就能抵达涅槃的大海。你们应了解,除了苦与乐的生灭之外,什么也没有。若不被卡在两端,你们就是走在真实禅修者的中道上。
这是佛陀的教导。乐与苦、爱与恨,都只是我们所设立的假想。智者不遵循或鼓励它们,他们不执著它们。这是放下耽著欲乐与耽著苦行之心,是正确的修行,就如那段木头最后会流入大海,不执著两端的心也必然能获得平静。
[注释] ①防护感官的戒即所谓的「根律仪」,例如当眼见色时,以正念防护眼根,不让贪等烦恼入侵而受到系缚,即是「眼根律仪」。其他五根的防护亦然。
第九章 我们真正的家
针对一位临终的老人、她的家人与看护者们的一段开示
现在请下定决心,恭敬地闻法。当我在说话时,注意我的话,就如佛陀本人正坐在你面前一样。闭上眼睛,让自己保持舒适,安定你的心,让它专注一点。谦虚地允许智慧、实相与清净三宝安住于你的心中,以此向圆满的觉者致敬。
(即是佛陀 也无法避免死亡)
今天我没有带任何物品来送你,只有「法」——世尊的教导。你应该了解,即使拥有广大福德的佛陀,也无法避免身体的死亡。当他年老时,他交出身体,放下沉重的包袱。现在,你也必须学会对依赖多年的身体感到满足,你应该觉得它已经够了。
想想你已使用了很久的器皿——杯子、碟子与盘子等,当你初次得到它们时,它们是如此光亮洁净,如今在长期使用之后,已开始陈旧。有些破了,有些不见了,剩下的也都磨损了,它们已不复昔日的光采,而这正是它们的本质。
你的身体也是如此,从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在变化,经过童年、青少年,现在到了老年,你必须接受这事实。佛陀说一切诸行,无论是内在的或外在,都是无自性的,它们的本质就是变化。请清楚地思惟这实相。
躺在这里逐步毁坏的臭皮囊,是真实法。这身体的事实是「真实法」,是佛陀无尽的教导,他教导我们思惟这点,并了解它的本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保持身体平静。佛陀教导我们,应确保只有身体被囚禁,别让心也跟它一起被禁锢。
现在你的身体开始走下坡,并随着年龄逐步恶化,别抗拒,但也别让心跟着沉沦。让心超然独立,藉由了解事物实相,给心能量。佛陀教导我们,这是身体的本质,法尔如是。一旦有生,就会有老、病与死,你正在见证这伟大的实相。以智慧观察身体,并了解这点。
若你的房子淹水或焚毁,让那威胁只及于房子。若有水灾,别让它淹到心;若有火灾,也别让它烧到心。就让外在的房子被淹没或焚毁。现在,是该让心放下贪著的时候了。
你已活得颇久了,眼睛看过形形色色,耳朵听过许多声音,你经历过各种经验,而这一切都只是经验而已。你曾吃过许多食物,而美食就只是美食,坏味道就只是坏味道,如此而已。若眼睛看见美丽的外貌,它就只是美丽的外貌,丑陋只是丑陋;耳朵听到悦耳动听的声音,它就只是如此而已,刺耳的噪声也是如此。
(一切随因缘在变化 你还想怎么样?)
佛陀说无论贫或富、老或少、人或动物,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生命能永远维持在一种状态上。一切事物都得经历变化与耗损,这是个无可奈何的生命实相。
不过,佛陀说我们能做的就是观察身与心,以便了解它们的无自性,了解它们既非「我」,也非「我的」,它们只是暂时存在而已。就如你的房子,只是在名义上属于你,你无法带着它到任何地方去。你的财富、资产与家庭也是如此——它们只是在名称上属于你而已,并非真是你的;它们属于自然。
这实相不只适用于你而已,每个人的情况都一样——甚至包括佛陀与圣弟子们。他们只有一点和我们不同,他们接受事物的实相,了解「法而如是」的道理。
因此,佛陀要求我们彻底观察这身体,从脚底到头顶,再从头顶到脚底,反覆观察。看看这身体,你看到什么?有任何东西是原本清净的吗?你能找到任何不变的实体吗?整个身体都在稳定地衰退。
佛陀教导我们,要了解它并不属于我们所以。身体变得如此是很自然的,因为一切都随因缘在变化,你还想要它怎么样呢?事实上身体老化并没有错,不是身体造成痛苦,而是你错误的想法。当以错误的方式看事情时,你就会有困惑。
就如河水自然往低处流,那是它的本质。若人站在河岸,希望河水能往高处流,那是痴心妄想。无论到哪里,愚蠢的想法都会让他们的心得不到平静,他们会痛苦,是因为邪见,那些想法违背自然。若他们持有正见就会了解,水一定是往低处流,除非了解并接受这事实,否则他们就会感到困惑与沮丧。
(让呼吸成为 唯一的所缘)
河水一定往低处流,就如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曾年轻过,现在衰老,并缓步迈向死亡,别想会有任何奇迹,那是你无力改变的事。佛陀告诉我们,看清事物的实相,然后放下你对它们的执著,将放下的感觉当作你的避难所。持续禅修,即使感到筋疲力尽也要持续,让心和呼吸在一起。先深呼吸几次,然后将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并念Bud-dho 让这修行持续。你愈感到筋疲力尽,禅定就应愈微细与集中,如此你才能对付任何生起的疼痛感。当开始感到疲倦时,暂时中止一切念头,让心自行重整,然后再回来注意呼吸,只要持续在心里末念Bud-dho、Bud-dho⋯⋯。
放下外在的一切,别挂念子女与亲属;别执著任何东西,只是放下。让心集中于一点,安住在呼吸上,让呼吸成为你唯一认知的所缘,持续专注,直到心变得愈来愈微细,直到感觉已无关紧要,且内心变得非常清楚与觉醒为止。然后,所有的疼痛感都会逐渐自然消失。
观察入息与出息,就如它们是来拜访你的亲戚。当亲戚离开时,你跟着他们出去,并看着他们离开,你一直看到他们离开视线,才回到门里。我们观察呼吸的方式也是如此,若呼吸很粗重,知道它很粗重;若它很微细,知道它很微细。当它变得愈来愈微细时,持续跟着它,在此同时要使内心觉醒。
最后,呼吸会完全消失,只剩下清醒的感觉,这就称为「见佛」。我们所具有清晰与觉醒的觉性,就称为「佛」 (Buddho)——觉知者,或觉醒者、光明者,这就是以智慧洞见,和佛陀相遇与共住。去世的只是历史上的佛陀,真实的佛陀——清晰而光明的觉知者,今日仍可以被体验与达到。若确实达到它,心就和佛合而为一。
(除了觉知之外 放下一切)
因此,放下吧!除了觉知之外,放下一切,别被禅修期间心里的影像或声音愚弄。放下它们,别执著任何东西,只要在「一境性」中保持觉知。无须担心过去或未来,只要静止,就会达到不进、不退与不住的境界,那里没有任何贪爱或执著。为什么?因为没有自我,没有「我」和「我的」,一切都没有。佛陀教导要如此空掉一切,别执著任何东西。觉知,觉知之后,放下。
觉悟「法」,就是解脱生死轮回之道,是我们必须独自完成的工作。因此,你要尝试放下与了解教法,专精于思惟,别担心家庭,此刻他们就是他们,未来他们也会和你一样,这世上没有人能逃脱这命运。佛陀教导我们放下虚妄的事物,若放下一切,你就会看见实相;若放不下,你就看不见。事实就是如此,对世上的每个人来说都一样。因此,别执著任何东西。
若你发现自己在想,那也无所谓,只是要明智地想,别愚昧地想。若想的是子女,要以智慧而非无明去想。无论心转向什么,都以智慧去想它,清楚觉知它的本质。若以智慧去觉知事情,就会放下它,而不会有痛苦。这时,心是光明、喜悦与平静的,是专注与统一的。现在可以帮助与支持你的,就是你的呼吸。
这是你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人可以代劳。让别人去做他们的事,你有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无须背负家庭。无牵无挂地放下一切,这会让心安定,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集中心,让它平静下来。将其他的事都留给别人,色、声、香、味——全都留给别人去关心。
抛开一切,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完成你的职责。无论心中出现什么,不管是怕痛、怕死、挂念别人或任何其他事,对它说:「别来烦我!你不再是我所关心的事。」当你看见那些「法」生起时,只要持续如此地告诉自己。
(真正的家 是内在的平静)
「法」①这字是指什么呢?所有的东西都是「法」,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法」。那么「世间」呢?世间是此刻正在烦扰你的心境。「这些人会怎么做?我走了之后谁来照顾他们?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些就是「世间」,甚至只是生起怕死或怕痛的念头也是世间。
抛开世间!世间就是如此。若你让它主宰意识,心就会变得模糊不清,看不清楚自己。因此,无论心中出现什么,都只要说:「这不关我的事。它是无常、苦与无我的。」
想像活很久,将会让你很痛苦;但想像很快或立即就会死,也不对,那也是苦,不是吗?诸行并不属于我们,它们遵循自己的自然法则。对于身体会变成怎样,你是莫可奈何的,只能稍微美化它,让它暂时看起来漂亮一点,就如少女们涂口红与留指甲,但人一衰老,大家的处境都相同。身体就是如此,无法让人称心如意。然而,你可以改进与美化的是这颗心。
任何人都可以盖木头或砖头房子,但佛陀说,那种家并非我们真正的家,它只是名义上归属我们,它是世间的家,得遵循世间的方式。
我们真正的家,是内在的平静。外在与物质的家可能很漂亮,但它并不平静,充满种种忧虑,因此并非真正的家。它对我们而言是外在的,迟早必须放弃它,它不是能永久居住的地方,因此它并非真正属于我们,它属于世间。
身体也是如此,我们将它当作自己,当成「我」或「我的」,但事实上,它完全不是如此,它只是另一个世间的家。身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遵循它的自然轨迹,现在它衰老、生病,你无法禁止它,它就是如此。希望它有所不同,就如希望鸭子会变成鸡。
当了解那是不可能时——鸭就是鸭,鸡就是鸡,身体一定会衰老与死,你就会得到勇气与活力。无论你多么希望青春永驻,它就是办不到。
(一出生 就注定死亡)
佛陀说: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 寂灭为乐②
诸行指的是身与心,它们是无常与不稳定的,存在之后就会消失,有生就有灭,不过每个人却都希望它们是永恒的,这是很愚蠢的。看看呼吸,有进就有出,那是它的本质,它必须如此。入息与出息必须轮替,一定要有变化。
诸行透过变化而存在,你无法阻止它。试想,你能吐气而不吸气吗?这样的感觉会好吗?或你能只吸气而不吐气吗?我们希望事物永恒,但办不到,那是不可能的。一旦吸进来,就一定得呼出去,当它出去后,又会再回来,那很自然,不是吗?
出生之后,我们就会变老,然后死亡,这是再自然与正常不过的。那是因为诸行已完成它们的工作,入息与出息如此轮替,所以人类今日才能依然存在这里。
我们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生和死是痛一件事。就如一棵树,有根有枝,你无法只有其中一个而无另一个。看到人们对死亡如此哀伤与恐惧,对于出生则兴高采烈,会觉得有点好笑,没人能看清楚这点。
我认为若你真的想哭,最好是在有人出生时哭。生即死,死即生;枝即根,根即枝。若你一定要哭,就对着根哭,对着生哭。仔细看:若没有生,就不会死。你能了解这点吗?
不要太担心,只要想:「法尔如是。」这是你的工作,你的职责。现在没人能帮你,你的家庭与财产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正知。
因此,别再犹豫了。放下,抛开一切!
(世上找不到平静之处 除非回到真正的家)
即使你放不下,每件事仍会渐渐离你而去。你能看见全身各部分都在悄悄地衰退吗?看看头发,当你年轻时,是多么乌黑亮丽,现在已脱落,它正在消逝。过去你有明亮的双眸,而今逐渐衰弱,你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当时机一到,你的器官就开始离开,因为这不是它们的家。
当你幼年时,牙齿健康而坚固,现在它们摇摇欲坠,可能你早已装上假牙。你的眼、耳、鼻与舌等都在试图离开,因为这不是它们的家。你无法打造一个永远健康的家,你只能短暂停留,然后就必须离开。好比房客,以衰弱的眼睛,注视他那间简陋的小房子,他的牙齿不再坚固,眼睛不再明亮,身体已不再健康,所有东西都在离开。
因此,你无须担心任何事,因为这并非你真正的家,它只是个暂时的避难所。既然来到这世上,就应思惟它的本质,每件事都正在准备离开。看看你的身体,有什么还抱持着它的原样吗?皮肤仍如过去吗?头发呢?它们都不同了,不是吗?
所有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呢?这是事物的本质,它就是如此。当时间一到,诸行就会各行其道。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信赖——它只是混乱、麻烦、欢乐与痛苦无尽的循环,永无平静。
当没有真正的家时,我们就如漫无目标的旅人四处漂泊,在一处短暂停留后,就再度启程。除非回到我们真正的家,否则不会感到自在,就如离乡的旅人,只有回到家时,他才能真正感到放松与平静。
在这世上,无法找到真正平静的地方。无论贫穷或富有、成人或小孩,都得不到平静;不止教育程度低的人没有平静,受高等教育的人也是如此。任何地方都没有平静,那是世间的本质。不只财产很少的人痛苦,财产很多的人也同样痛苦。年老苦、年轻苦、富有苦、贫穷也苦——一切皆苦。
(只要还未见到实相 我们就仍未回家)
当你如此思惟,就会看见无常与苦。事物为何会无常与苦呢?因为它们都是无我的。
包括你这生病的身体与觉知病痛的心,都称为「法」。凡是无形的思想、感受与认识,都称为「名法」③;受病痛所苦的身体则称为「色法」,物质与非物质都是「法」。
因此,我们与「法」同在,我们活在「法」中,我们就是「法」。其实,只有「法」持续生灭。每个刹那我们都在出生与死亡,法尔如是。
关于世尊,我们应如此想,只要他的说法有多真实,他就有多值得尊敬。即使从未修行,只要我们看见事物的实相,就看见他教导的「法」。反之,虽然我们知道教法,并加以研究与修行,但只要还未见到实相,我们就仍未回家。
(持续放下 直到心抵达平静)
因此,请了解这点。一切人或生物都在准备离开,大限一到,都必须各奔前程,无论富人、穷人、年轻人或老人,都一定得经历这变迁。
当你了解这世间的实相时,就会觉得它是个无聊的地方。当你明白没有真实与固定不变的事物可供依赖时,就会对这世间感到厌倦而不抱幻想。不抱幻想并非指嫌恶,心是清楚的,它了解这事实是无可挽回的,是世间的实相。如此觉知后,你就能放下贪着,以不卑不亢的心放下,透过智慧,看见诸行变化的本质,而得到平静 ——诸行无常。
无常即是佛,若我们真的看见无常法,就会看见无常的长性:从童年到老年持续地转变,这无常性与变易性是恒常不变的。若如此观察,心就会很自在,当你如此思惟时,就会认为它们很无聊,而不会对它们抱有任何幻想,对世间欲乐的喜好就会消失。你将会了解,若拥有得多,则必须抛开的就多;若拥有得少,则必须抛开的就少。财富就只是财富,长寿就只是长寿,它们并没有任何特别。
重点在于,我们应照着佛陀教导的方式去做,建立自己的家,使用我向你介绍的方法去建设它,建立你自己的家。放下,持续放下,直到心抵达不进、不退与不住的平静为止。欢乐与痛苦都不是你的家,两者都会衰退与消逝。
佛陀了解,一切诸行都是无常的,因此,教导我们放下对它们的贪着。当走到生命的尽头时,我们别无选择,都得撒手。所以在此之前,先把事情放下不是比较好吗?它们只是我们所背负的重担,为何不现在就将负担放下?放下,请放松!让你的家人来照顾你。
(「法」的价值是永恒的 让你永远受用不尽)
照顾病患会增长善与福德,给人机会的病患,不应增添他们的麻烦。若有疼痛或其他问题要让他们知道,并保持心理健康。照顾病患者应让自己的内心充满温暖与和善,别陷入瞋恚中,这是你们回报他们的机会。从出生、童年到长大成人,你们一直都依赖父母,今天能在这里,都是因为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们亏欠他们的实在太多了。
今天所有子女与亲属都聚集在此,看到母亲如何变成你们的小孩,从前你们是她的小孩,现在她变成你们的小孩,她愈来愈老。直到她再度成为小孩为止。她的记忆力衰退、视力模糊,且耳朵也失灵。有时她的话颠三倒四,别让它扰乱你们。
照顾病患的你们一定也要知道如何放下,别坚持己见,要尊重她的意思。当小孩不听话时,有时父母亲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维持和乐的气氛。现在母亲就如那个小孩,她的记忆与知觉都混淆了,有时会叫错你们的名字,或想要盘子却请你们拿杯子,这很正常,别因它而心烦意乱。
病人应记住照顾者的仁慈,他们耐心地承担苦受。在你们自己的心地上用功,别让心散乱,且别增加照顾者的负担,让善德与仁慈充满那些那些照顾者的心。别憎恶那些令人厌恶的工作,如清理痰液、尿液与排泄物等。尽你们所能,家中的每个人都应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你们只有一个母亲。她给你们生命,她曾是你们的导师、良医与护士——她曾是你们的一切。她善尽父母的职责,将你们抚养长大,与你们分享她的财富,并让你们成为她的继承人。所以,佛陀教导要知恩与报恩,这两者是互补的。若父母困乏、生病或有难,我们都应该尽全力帮助他们,这就是知恩与报恩,是维系世间的美德。它能使家庭免于破碎,而获得稳定与和谐。
今天,在你生病的时刻,我带来一份「法」的礼物。我没有任何物质上的东西可以献给你,在这间屋子里,似乎已有许多那样的东西。因此,我给你「法」,它的价值是永恒的,让你永远受用不尽。收到它之后,你可以随意将它转赠给其他更多的人,它永远不会减少,那是实相的本质。
我很高兴能带给你这份「法」的礼物,并希望它能给你对抗痛苦的力量。
[注释] ①法(dhamma):现象或心境。请参考名法(nama-dhamma)、真实法(sacca-dhamma)、有为法(sankhata dhamma)、戒法(sila-dhamma)、世间法(worldly dhammas)。 ②传统上于葬礼唱颂的偈子。 ③色法(rupa-dhamma)与名法(nama-dhamma):色法指物理现象,名法指心理现象,两者即指五蕴。五蕴中的色蕴属于色法,受、想、行、识四蕴则属于名法。名法又可称为「心法」。
第十章 四圣谛
(人们想要达到涅槃 却不愿踏上解脱之道)
如今我当老师已好几年了,也经历过许多困难的考验。现在巴蓬寺大约有四十座分院①,但至今我仍有难以教化的信众。有些人知道如何修而不肯修,有些人不知道也不设法寻找,我真拿他们没办法。为何会有这种人?无知就已经够糟了,即使我告诉他们,他们也不肯听,我不知还能怎么做。
人们对他们的修行充满困惑,一直都在怀疑,都想达到涅槃,却不愿踏上解脱道,那是矛盾的。当我告之要禅修时,他们若不是会恐慌,就是想睡觉,大都只想做我不教的事。当我告诉其他法师时,原来他们的弟子也是如此,这是身为老师的痛苦。
我今天送给你们的教导,是能在此世、当下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些人说他们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没时间修行。「我们能做什么?」他们问。我告诉他们禅修就如呼吸,工作时呼吸,睡觉时呼吸,坐下来时也呼吸。我们有时间呼吸,因为我们了解呼吸的重要。同样地,若了解禅修的重要,我们就会找到时间修行。
(知道灭苦之道 就能解决问题)
你们曾痛苦吗?曾快乐吗?实相就在其中,那里就是你们应修行的地方。是谁在快乐?是心在快乐;是谁在痛苦?是心在痛苦。它们从哪里生起,就在那里消逝。这些事物的因是什么?这是我们的问题。若我们知道苦、苦因、苦灭与灭苦之道,就能解决问题。
有两种苦:一般的苦与特别的苦。一般的苦,是诸行本具的苦——站着是苦,坐着是苦,躺着也是苦,即使佛陀也经历这些事。他经历舒适与痛苦,但知道它们本质上是诸行,知道如何透过了解它们的真实本质,以克服这些自然的苦受与乐受。因为了解这「自然之苦」,所以那些感受不会扰乱他。
最重要的苦是第二种苦——特别的苦,是从外在衍生而来的苦。若我们生病,可能必须找医生打针,当针刺进皮肤时会有点痛,那很自然。当针拔出来后,疼痛就消失了。这就如一般的苦,没有问题,每个人都会经历它。特别的苦是从「取」②当中生起,就如以充满毒液的针头注射,它不再是一般的疼痛,而是种会致命的痛苦。
不知「诸行无常」的邪见,是另一个问题。有为法③是轮回的领域,不希望事情改变——若我们如此想,就一定会痛苦。若认为身体就是「我们」或是「我们的」,当看到它改变时,我们就会害怕。假设失去某样东西,若认为它真的是我们的,就会为此而忧伤。若我们不了解它是遵循自然法则的有为法,就会感到痛苦。
但你们若只吸气而不吐气,能活得了吗?有为法一定就如此自然地改变。看见这点,就是看见「法」,看见无常、变化。我们依赖这变化而活着,当知道事情的实相时,就能放下它们。
(「法」的修行是 开发对实相的了解)
「法」的修行是开发对实相的了解,以使痛苦不再生起。若我们错误地思考,就是在和世界、「法」、实相作对。假设你生病必须入院,多数人想的是:「请别让我死,我希望赶快好起来。」这是错误的想法,它会带来痛苦。
你必须这样想:「若我康复,就康复;若会死亡,就死亡。」这才是正确的想法,因为你无法完全控制诸行。若如此想,则无论你将死亡或康复,都不会走错路,无须担心。一心渴望康复与恐惧死亡——这是不了解诸行的心。你应想:「若我康复,那很好;若未康复,那也无妨。」我们就如此地让自己了解实相。
佛陀清楚地看见这一切,他的教导一直都切合时宜,永远不会过时,至今仍然和过去一样真实。只要讲这教导谨记在心,我们就能获得平静与喜悦的回报。
他的教导中有对「无我」的省察:「这既非我自己,也非属于我所以。」但人们因贪著自我的概念,而不喜欢这种教导。这就是痛苦的起因。
(无论心是快乐或悲伤 都别上当)
一位妇人问我如何对治愤怒。我告诉她,下次生起时将闹钟转上发条放在面前,然后给自己两个小时,让愤怒离开。若那真的是「她的」愤怒,也许就能如此地叫它离开:「两小时之内给我滚蛋!」
但它并不真的听令于我们。有时过了两个小时,它还在那里;有时不到一小时,它就不见了。执著愤怒为个人所有,会造成痛苦,若它真的属于我们,它就必须服从我们。它不服从我们,就表示我们,就表示那只是个骗局,不要上当。无论心是快乐或悲伤、爱或恨,都别上当。一切都是骗人的!
当你愤怒时,那个感觉是好的或不好的?若感觉不好,你为何不将它抛开?当它执著时,你怎能说自己是明智的?从你出生那天起,这颗心骗你生气了多少次?有时它甚至可能引起全家争吵,或害你整晚哭泣。但你仍持续地发怒,依然陷入执著与痛苦,若未看见痛苦,你就会继续痛苦下去。若你看见愤怒的痛苦,那么就抛开它。若你不如此做,它就会继续无限期地引发痛苦,轮回的世界就是如此。若我们知道真相,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佛陀的教导里说,没有比看见「这既非我,亦非我的」更好的解决痛苦的方法。这是最棒的方法,但我们通常都不关心这点。当痛苦生起时,我们只会哭,而从未从它身上学到任何东西,我们必须好好地看看这些事,以长养觉性(Buddho)——「觉知者」。
(你无法 在书架上找到「法」)
现在,我打算给你们一些经典之外的「法」。多数人读经却未见「法」,可能是误解或不了解。
假设两个人同行,看见一只鸡与一只鸭。其中一人说:「为什么鸡不能像鸭,而鸭不能像鸡。」他们的希望是不可能的。他们可能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鸡都变成鸭,鸭都变成鸡,而这永远无法实现,因为鸡就是鸡,鸭就是鸭。只要他们如此想,就一定会痛苦。另一个人了解鸡就是鸡,鸭就是鸭,事实就是如此,没有问题。
同样地,无常是指一切事物都无法持久。若希望事物永远不变,你就会痛苦。了解事物「理所当然是无常」的人,会比较自在,与世无争。反之,希望事情永恒的人则容易起冲突,甚至可能会为此而忧心失眠。
若你希望觉知「法」,会往哪里寻找?你必须往身心内去观察,你无法在书架上找到。真的想见「法」,必须向内观察身与心——只有这两样事物。心是肉眼看不到的,它必须用「心眼」去看,「法」在身内,只有在身内才能看见。
我们以什么看身体呢?以心去看身体。你看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法」,因为苦与乐都从这里出生。或你曾看过快乐在树上出生?或从河流,或天气?快乐与痛苦,都是在我们身心之内出生与感受。
(「法」只存在于 我们的身心之中)
因此,佛陀告诉我们,就在此觉知「法」。有人可能告诉你们从书本中去找「法」,若你们真的以为「法」在书本中,将永远找不到它。若你在书本中寻找,则一定要向内省察那些教导。
唯有如此,才可能了解「法」,因为它只存在于我们的身心之内。
当我们如此做时,智慧就会在心中生起。此时无论看哪里,都有「法」,随时都能看见无常、苦于、与无我。但我们不了解这点,一直将事情看成是「我们」或「我们的」,这意味着我们不了解世俗谛。
例如,在座所有的人都有名字,名字是个世俗法,有名字当然很有用。甲、乙、丙、丁四个人,每个人都一定要有个名字,以利沟通与共事。若我们对甲先生说话,可以称呼甲先生,他就会过来,而不会是别人,这就是世俗法的方便。但当我们深入检视这件事时,就会了解其实并无任何人在那里。我们将看到超越的一面(胜义谛),只有地、火、水、风四界,这身体就是如此而已。
(每个人都只是 地、火、水、风的组合罢了)
但我们因为「我语取」④的缘故,并不如此了解。若我们仔细看就会了解,并没有真实不变的「人」。固体的部分是地界,液体的部分是水界,和能量一起循环全身的空气与气体是风界,提供热能的部分则是火界。当地、火、水、风聚合时,它们就被「人」。当我们解析事物,了解只有这四界时,哪里找得到「人」?
所以,佛陀说没有比了解「这既非我,亦非我的」更高的修行。「我」与「我的」都只是世俗法,若我们如此清楚地了解每件事,就会平静下来。若能在当下了解无常与我,则当事物分崩离析时,我们就能平静以对,它们只是地、火、水、风四界而已。
要了解这点很困难,不过它并未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若我们成功,就能知足,贪、嗔、痴将会减少,心中一直都会有「法」,没必要嫉妒与恼怒,因为每个人都只是地、火、水、风罢了,如此而已。当接受这事实之后,我们就会看见佛陀教导的实相。
若能看见佛陀教导的实相,我们就无须那么多的老师,也无须每天闻法!当我们了解时,只做需要做的事。当让人们难以接受教导的原因,是他们不接受教法,且和老师与教法争辩。在老师面前,他们表现得还可以,但在他的背后,就变得像贼一样!在泰国,人们就是如此,所以他们需要那么多的老师。
(看见无常、苦、无我 痛苦就会止息)
若你们不注意,就见不到「法」。你们一定要谨慎,秉持教法并好好思惟。这朵花漂亮吗?看得见它内在的丑陋吗?它的漂亮能持续多久?之后它看起来如何?它为何会有如此的转变?三、四天后,当它失去美丽时,你们还会喜欢它吗?人们都贪爱美丽与美好的事物,无可救药地迷恋美好的东西。
佛陀告诉我们,看美丽的事物就只是美丽,别贪著它们;若有舒适感,就不应贪恋。美好与美丽都是不确定的,这是实相。事物都不是真实的,都会变化,如同美丽。美丽拥有的唯一实相,就是它的经常变异性。若我们相信事物真是美丽的,当美丽消逝时,心也失去它的美;当事物不再美好时,心便失去它的美好。
我们就是如此,将自己的心「投资」在物质的事物上。当它们毁坏或破灭时便会感到痛苦,因为我们执著它们是自己的。佛陀告诉我们,应了解这些事都只是本质的概念,美丽出现后,很快就会消逝,了解这点便是拥有智慧。
若认为某样东西很漂亮,应告诉自己它不是;若认为某样东西很丑,也应告诉自己它不是。试着如此看事物,经常如此省察,我们就会在不真实的事物里看见真实,在不确定的事物里看见确定。
今天我已经解释了了解苦、苦因、苦灭与灭苦之道的方法。当你们觉知苦时,应抛开它;觉知苦因,也应该抛开它;修行,以看见苦灭。只要看见无常、苦与无我,痛苦就会止息。
(只要你想觉悟 就永远无法觉悟)
修行是为了什么?我们修行的目的,是为了舍弃,而不是为了获得。一位妇人告诉我她很痛苦,当问她想要什么时,她说想要觉悟。「只要你想觉悟,」我回答,「你就永远无法觉悟,别想得到任何东西。」
当知道痛苦的实相时,就会抛开痛苦;当知道痛苦的原因时,就不会去造那个因,反而会修行去除痛苦的因。导致苦灭的修行,就是了解「这既非我,也非我所有」,如此的了解有助于苦的止息。就如抵达目的地,然后停止, 那就是「灭」——趋入涅槃。
换句话说,前进是苦、后退是苦、停止也是苦;若不前进、不后退也不停止,此时,还有什么东西留下?身与心都在此止息,这就是苦灭。很难了解,不是吗?但若精进不懈地修行此教法,就能超越困难,达到了解,那里就有灭。这是佛陀究竟的教导,是终点,他的教导结束于完全舍弃的那一点上。
(别急着判断教法是对或错 只要先聆听它)
不要急着判断教法是对或错,只要先聆听它。若我给你们一颗水果,并说它很好吃,你们应注意我的话,但别毫不怀疑地相信我,因为你们还未品尝。若想知道水果是甜或酸,你们应切下一片尝尝看,然后就会知道。同样的道理也适用在我给你们的教导上,不要抛弃这水果,保留它并品尝它,亲自体会它的味道。
你们要知道,佛陀并没有老师。某位苦行者曾问佛陀他的老师是谁,佛陀回答说他没有老师,苦行者就摇着头离开了。佛陀太诚实了,他正在对一个不知道或不接受实相的人说话。所以我要告诉你们,不要相信我。
佛陀说,一味相信别人是愚蠢的,因为其中缺乏清楚的认知。因此,佛陀说:「我没有老师。」这是实话,但你们应正确地了解这点,不能轻蔑你们的老师,别随便说:「我没有老师。」你们必须依赖老师,来告诉你们什么是对或什么是错,然后依教奉行。
在佛陀时代,有些弟子并不喜欢他,因为佛陀经常告诫他们要精进、不放逸。那些懒惰者很怕佛陀,并憎恨他。当他去世时,有群弟子因为失去佛陀的指导而哭泣、悲伤,另一群弟子则为了不必再听到佛陀的唠叨而感到高兴、轻松 ,第三群弟子则平静地思惟有生就有灭的实相。你们认同哪一群弟子呢?
到了现在,事情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有些弟子会憎恨他们的老师,他们可能不会表现在外,而是隐藏在心中。对于仍有烦恼的人而言,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即使佛陀也有人恨他。我也有憎恨我们的弟子,我告诉他们要放弃不善行,但由于他们珍爱不善行,所以憎恨我。有许多人就是如此,唯有明智者才会坚定地修行「法」。
[注释] ①这是阿姜查在一九七七年所作的演讲,到了二〇〇二年,在泰国境内与世界各地,巴蓬寺的分院共计超过两百座。 ②取(upadana):执取、执著,是十二缘起的第九支,指执著于所对之境。有四种取:(一)欲取——对世间欲乐强烈的渴爱。(二)见取——即执著邪见,如断见、常见等。(三)戒禁取——认为持种种禁戒,如狗戒、牛戒等,能导向解脱。(四)我语取——执著身见,认为五蕴的任何一蕴是「我」或「我所」。 ③有为法(sankhata dhamma):泛指因缘和合而成的现象,是世间共许的实相,与无为法(asankhata dhamma)相对应。无为法是指非由因缘和合而成的法,即指涅槃,它是脱离有为法之苦,而达到最终解脱之法。 ④参见注②。
第十一章 空经法师
(即使读完大藏经 若不修行也不可能了解佛教)
有两者护持佛教的方式,一种是透过物质供养的护持,即所谓的「财供养」(amisa-puja),包括食物、衣服、卧具及医药四资具。「财供养」是藉由布施物资给比丘与比丘尼僧团来支持佛教,让他们能无后顾之忧地修行佛法。这将助长佛陀教法的亲身实证,为佛教带来繁荣。
佛教可比喻为树,树有根、茎、枝、芽与叶,树枝与树叶依赖树根从土壤吸收养分。我们说的话就如树枝与树叶,依赖树根——心——吸收养分传送给它们,这些枝叶接着结出果实,就如我们的语言与行为。无论心是处于善巧或不善巧的状态,它都会将那些特质透过言行表现出来。
因此,透过实际运用教法来护持佛教,才是最重要的一种护持。例如,在斋戒日的受戒仪式中,老师讲述应避开的不当行为,若你只是通过受戒仪式,而未去反省它们的意义,就很难进步,将无法达到真正的修行。
因此,对佛教真正的护持,一定要透过「行道供养」(patipatti-puja),培养真实的戒、定、慧来加以完成,然后就会知道佛教是什么。若不透过修行去了解,即使读完整部大藏经,你们也永远不会明白。
(学而不修的「空经法师」)
在佛陀时代,有位比丘名为「空经」(Tuccho Pothila),是佛陀最有学问的弟子之一,精通各种经纶。他非常有名,受到各地人民的尊敬,并监管十八座寺院。当人们听到「空经」之名时,都会心生敬畏,无人敢质疑他的教导,他们太尊敬他的话了!
有天他前往顶礼佛陀,当他礼拜时,佛陀说:「啊,嗨!空经法师!」就像那样!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到要告别时,他正准备离开,佛陀说:「哦,现在要离开了吗?空经法师!」
佛陀就是那么说的。抵达时,「啊,嗨!空经法师!」离开时,「哦,现在要离开了吗?空经法师!」这就是佛陀给他的教导。空经比丘很困惑,「佛陀为何那么说呢?他是什么意思?」他想了又想,回顾所学的东西,最后他终于了解:「没错!空经法师——那就是我,一个只学而不修的比丘。」
当他观察内心时,他了解到自己和在家人无有不同,他们所渴望的一切,他也同样渴望;他们所喜爱的一切,他也同样喜爱。他内在并无真实的沙门①,没有真正深奥的素养,能将他稳固地安立在正道上,并提供真实的平静。
因此,他决心修行,但却面临无处可去的窘境。他四周所有的老师都是自己的学生,没人敢接受他。通常当人们遇见老师时,都会变得胆怯而恭顺,因此没人敢当他的老师。
最后,他去见一位已觉悟的年轻沙弥,请求随他修行。这位沙弥说:「哦!你当然可以随我修行,但你必须是诚心的。若你不诚心,我就无法接受你。」于是,空经誓言要做沙弥的学生。
接着,沙弥叫他穿上所有的衣服,那时附近刚好有一摊泥。空经小心地穿上所有的贵价衣,沙弥说:「好,现在在泥地上爬行,我没叫你停下就不能停,没叫你起来就不准起来。好⋯⋯开始!」
衣着整齐的空经遂投入到泥泞中,直到他全身泥泞不堪时,沙弥才叫他停止。最后,沙弥说:「你现在可以停了。」因此他停下来。「好,起来!」他便站起来。
空经显然已放弃他的骄傲,准备好接受教导。若未准备要学习,像他如此闻名的老师,不会那样投入泥泞中。年轻沙弥见到这点,知道空经决定认真修行,因此便教导他。
他教他观察六尘②,以人躲在蚁丘上捉蜥蜴为例,若蚁丘上有六个洞,他如何能捉到蜥蜴呢?他必须封闭五个洞,只留下一个出口。然后他只要坐在那里看,守护洞口。当蜥蜴出来时,就可以抓到它。
(有了正念、正知 就能觉知心如何反应法尘)
观察心就像这样。闭上眼、耳、鼻、舌、身,只留下心,「闭上」感官是指防护与安抚它们。禅修就如捉蜥蜴,我们以正念去注意呼吸。正念的特质是「忆念」,一直问自己:「我正在做什么?」正知是觉察:「现在我正在做这个与那个。」我们以正念与正知来观察呼吸的进出。
正念的特质是从修行当中生起,并不是可从书本中学到的。觉知生起的感受,心可能暂时没有反应,然后一个感觉又会生起。正念和这些感觉一起工作,记起它们。正念是忆念「我将说」、「我将走」、「我将坐」等,然后有正知——觉察「现在我正在走路」、「我正躺下」、「我正在经历这样与那样的心情」。有了正念与正知,就能当下觉知心,我们将觉知心如何反应法尘。
(了解声音只是声音 它就不会干扰我们)
能觉知六尘者,即称为「心」。六尘窜入心中,例如声音透过耳朵窜入心中,心认出它是鸟叫、车声或其它声响,现在辨识声音的这颗心还很单纯,它只是中立的心,也许烦恼就会在这认知者中生起。
我们必须进一步训练「认知者」变成「如实觉知者」——即所谓的「佛」(Buddho)。若无法根据实相清楚地觉知,我们就会被人、车或机器等声音所干扰。一般的未经训练的心,通常会带着烦恼去认知声音,那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而非根据实相去觉知。
我们必须进一步训练它,以洞见、智慧或智见③去觉知,觉知声音就只是声音。若不执著声音,就不会有烦恼。声音生起时,只是单纯地注意它,这就称为如实地觉知六尘的生起。
当我们念Buddho 时,清楚了解声音就只是声音,它就不会干扰我们。它是根据因缘而生起,并非众生、个人、「我」、「我们」或「他们」。它只是声音。如此一来,心便能放下。
这清晰而敏锐的觉知,即称为「佛」。有了它,我们就能让声音只是声音,它不会干扰我们,除非我们用想——「我不想听声音,它很烦」去干扰它,痛苦正因这态度而生起。这就是苦因:我们不知道这件事的实相,没有正念、正知,还不清楚、觉醒、觉察。这是未经训练与尚未调伏的心,还不是真正有用的心。
(觉醒地停留在一个所缘上 心将焕然一新)
我们必须开发内心,就如开发身体一样,必须锻炼它,早晚慢跑,身体很快就会变得敏捷与强壮,呼吸与神经系统也会变得更有效率。锻炼心的方式与此不同,身体必须动,心则必须静,要引导它停止、歇息。
例如,禅修时采用一个所缘——入出息,作为基础,成为我们注意与省察的焦点。我们注意呼吸,代表我们是清醒地跟随呼吸,注意它的节奏来与去,放下其他一切。觉醒地停留在一个所缘上的结果,将会让我们的心焕然一新。但若让心四处游移,它就无法统一或静下来。
我们说心「停止」,意味着它感觉自己好像是停止的,不再四处乱跑。就如我们拥有一把利刃,若不加选择地乱割东西,如石头、砖头或草坪,它很快就会变钝,我们应以它来切割适合的东西。同样地,若让心跟着毫无价值与用处的念头与感觉流浪,心会变得疲惫而虚弱。若心缺乏活力,智慧就无从生起,因为无活力的心,就是没有定的心。
若心不停止,就无法看清六尘的实相。觉知心就是心,六尘就是六尘,如此的认知是佛教成长与发展的根本,是佛教的心要。当我们看见自己与行为模式时,就会发现自己就像小孩一样。小孩什么都不知道,从大人的眼光看小孩的行为,他游戏与跑跳的方式,他的行为似乎没有任何目的。若心未调伏,它就如小孩,我们糊里糊涂地说话,并愚蠢地行动,可能连酿成大错都还不自知。
因此,我们应训练这颗心,佛陀教导要训练心,要教导它。即使以四种资具护持佛教,我们依然是肤浅的,他只及于树的表皮或边材。对佛教真正的护持——树心,只来自于修行,依循教法训练身、口、意,别无其他,这才是精华所在。若我们正直与诚实,拥有戒与慧,修行就会成功。那里将没有怨恨与敌意的因,我们的宗教就是如此教导我们。
(缺乏修行 累世都无法洞见佛教的心要)
若认定戒律只是种传统,那么,即使老师告诉我们实相,我们的修行还是会有缺陷。我们可能研究教法并能背诵,但若真的想了解它们,就一定得修行。缺乏修行,会成为一种障碍,使我们累世都无法洞见佛教的心要。
因此,修行就如大皮箱的钥匙,若手上有正确的钥匙——禅修之匙,则无论锁有多紧,当拿起钥匙打开它时,锁就会应声而开。若我们没有钥匙,就无法开锁,将永远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
事实上,有两种知识。觉知「法」的人,不会只凭记忆说话,他或她说的是实相。世间人通常只凭记忆说话,更糟的是通常是夸张地说话。例如有两个人久未谋面,有天他们在火车上不期而遇。「哦,真巧」,其中一个人说:「我正想找你!」
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彼此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只是一时兴奋才如此说。因此,那变成谎言,是的,那是无心之过。这是不知不觉的谎言,是种微细的烦恼,它经常会发生。
因此关于心,空经法师遵从沙弥的指示:吐气、吸气,清楚觉知每个呼吸,直到他看见内在的骗子——自己心中的谎言为止。他看见烦恼浮现,就如从蚁丘出来的蜥蜴,他看见它们,并在它们出现时,认出他们的真实本质。他注意到心如何在前一刻构设一件事,然后到了下一刻又变成另外一件。
思想是「有为法」,是必须依赖因缘而生的法,而非「无为法」。调伏的心、完全清醒的心,不会再构设心境。这样的心洞见圣谛,无须再攀附外缘,觉知圣谛就是觉知实相。攀缘的心试着回避这实相,说「那很好」或「这很漂亮」,若心中有「佛」,就不再受骗,因为我们知道心的实相。心无法再创造染污的心境,因它清楚觉知一切心境都是无常、苦与无我的,若执著它们就会衍生痛苦。
(这颗骗人的心 正是我们观察的对象)
无论去到哪里,「觉知者」经常存在空经比丘的心中。他带着了解,观察心的各种创造与增生,看见心如何进行各种欺骗。他掌握了修行的心要:
这颗骗人的心,正是我们应该观察的对象——这是以高兴与痛苦、好与坏,带领我们走向苦、乐两端,造成我们轮回生死的心。
空经法师觉悟了实相,掌握修行的心要,就如人捉住了蜥蜴的尾巴。
对所有的人而言也是如此,只有这颗心最重要,所以要修心。那么,我们要如何训练它呢?藉由持续保持正念、正知,我们就能觉知心。这个「觉知者」超越心一步,它能觉知心的状态,觉知「心就只是心」的人,即使「觉知者」。
「觉知者」在心之上,因此能照顾心,教导心觉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最后每件事都会回到这颗攀缘的心上,若心陷入攀缘中,就会失去觉知,修行也将没有结果。
因此,我们应训练这颗心去闻法与培养「佛」,培养清楚而光明的觉知,它存在于一般心之上,并超越它,觉知内在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们要以「佛」一字来禅修,如此才能觉知心内之心。只要观察心的一切活动,无论好与坏,直到「觉知者」了解心就只是心,不是「我」或「人」为止,这就称为「心随观」④。依此方式来看,我们就会了解,心是无常、苦与无我的。
我们可以归纳如下:心是认识有别于心的六尘者,「觉知者」如实觉知心与六尘两者。我们必须经常使用正念来净化心,众生都有正念,甚至连猫捉老鼠,或狗吠某人时都有,这是种正念的形式,但它并非如法的正念。
众生都有正念,但它有不同的层次,就如看东西有不同的层次一样。例如,当我告诉人们观身时,有些人说:「身体有什么好观的?每个人都可以看见它——头发、指甲、牙齿与皮肤,我们早就看过了。那又怎样?」
(以「心眼」去看 身体里的身体)
人们就是如此。它们的确可以看见身体,但看到的是错误的,他们并未以「佛」或「觉知者」去看,只是以平常的方式看见身体,只看见它的外表。只看见身体并不够,若只是如此会有麻烦,你们必须看见身体里的身体,如此事情才会变得比较清楚。
只看身体,你们会被它愚弄,被它的外表给迷惑,未看见无常、苦与无我,贪欲⑤会生起,你会着迷于色、声、香、味与触。这种看见只是以世俗的肉眼看见,会让你产生爱与恨,且有好恶的分别。
佛陀教导我们,必须以「心眼」去看,看见身体里的身体。若你真的看进身体里去⋯⋯嗯!真的很恶心。今天的和昨天的东西都混在那里,你分不清什么是什么。这样看比用肉眼看清楚多了,疯狂的肉眼只看它想看的东西,我们应以心眼、慧眼去观。
这是能根除五蕴——色、受、想、行、识执著的修行,根除执著就是根除痛苦,痛苦就在这里,在执著五蕴处生起。五蕴本身并非是苦,只有执著它们为自我——那才是苦。
若透过禅修,看清这些事物的实相,痛苦就会像螺丝钉或螺栓一样松开。当螺栓松开后,它就会退出来。心的松脱也是如此,它会放下,从善恶、名利与痛苦的迷执中退出。
若我们不知这些事物的实相,那就如随时在绞紧螺丝钉,它变得越来越紧,直到摧毁你,让你痛苦不堪为止。当你觉知事物的实相时,就是在松开螺丝钉,以「法」的语言来说,我们称此为生起「厌离」。你变得厌倦事物,并放下对它们的迷恋。若能如此松开,就能等到平静。
(人们只有一个问题——执著的问题)
人们只有一个问题——执著的问题。就因这件事,人们互相残杀。一切问题,无论是个人、家庭或社会的问题都根源于此。其中没有赢家,他们互相残杀,但到头来没人得到任何东西。
得失、毁誉、称讥、苦乐——这些都是世间法,它们吞噬了世间众生,是麻烦制造者,若不省察它们的真实本质,就会痛苦。
人们甚至为了财产、地位或权力而杀人,为什么?因为他们将这些事看得太重要了,他们被任命为某个职位,如村长,就乐昏了头,在被任命后,变得醉心于权力。若老朋友前来拜访,他会说:「别常来这里,现在的情况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佛陀教导我们要了解财产、地位、赞美与快乐的本质,当他们出现时,接受它们,但要顺其自然,别被它们冲昏头。若你无法真正了解这些事,就会受到权力、子女与亲属等的愚弄!若你清楚了解这些事,就会知道它们都是无常的「行」。若执著它们,它们就会变成烦恼。
人们刚出生时,只有「名」与「色」而已,之后我们才为他加上「王先生」或「林小姐」等名称,这是依据世俗法而为。此外,还会有「上校」或「医生」等头衔。
若我们并非真的了解这些事,便会认为它们是真实的,并执著它们;执著财产、地位、名称与阶级。若你有权力,就可颐指气使:「将这人抓去处决,将那人抓去关起来。」阶级带来权力,「阶级」一词正是执著之所在。
只要人们得到阶级,就开始发号施令;对或错,全凭心情行事,因此一再犯同样的错误,偏离真实的道路愈来愈远,了解「法」的人不会如此表现。若你拥有财产与地位,就让它们只是财产与地位,别让它们成为你或你的身分,只要善加利用来履行职责即可,然后就放下。你还是你,没有改变。
(培养内在的「戒法」才是真正护持佛教)
佛陀就是希望我们如此了解事情,无论接收到什么,心都不会对 它添油加醋。他们任命你为市议员:「好的,我就是个市议员⋯⋯但其实我不是。」他们任命你为议长:「当然,我就是议长,但其实我不是。」无论他们如何对你,都只要:「好的,我是,但其实我不是。」
最后,我们到底是什么?我们最后都一定会死,无论它们怎么做,最后都相同。你能说什么?若你能如此看事情,就能屹立不摇并真正知足,什么都没改变。
这是不被事情愚弄的方法,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是诸行。没有任何事能诱使如此的心去构设与攀缘,引诱它进入贪、嗔、痴之中。
这才是对佛教真正的护持,无论你是处于被支持者(僧伽)或支持者(在家众)之中,请仔细思惟这点。培养你内在的「戒法」⑥,这是护持佛教最稳当的方式。以供养事物、卧具与医药来护持佛教也很好,不过这种供养只能达到佛教的表层而已。
树有树皮、边材与心材,这三部分缺一不可,心材依赖树皮与边材,边材则依赖树皮与心材,它们互相依赖而存在,就如同戒、定、慧的教法。戒让你的身、口业保持正直,定令内心安住,慧则彻底了解一切诸行的本质。研究这个,修行这个,你就能以最深入的方式了解佛教。
若不了解这些事,你就会被财产、阶级或接触到的任何事物给愚弄。我们必须考虑让自己的生活与教法一致,应省察这世上的一切众生,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我们就如他们,他们就如我们。他们一如我们同样拥有快乐与痛苦,并没有任何不同。若我们能如此省察,平静与了解将会生起,这是佛教的基础。
[注释] ①沙门(samana):意译息恶、息心,即出家求道者。阿姜查通常将它翻译成「平静的人」。 ②六尘:六种感官所对之境,即色、声、香、味、触、法。 ③智见(nanadassana):洞察四圣谛的智慧与洞见。 ④心随观(cittanupassana):即四念住(身、受、心、法)之中的心念处。禅修者安住于心,就自己内心的情况持续思惟观察,观心是无常、苦、无我的,以破除心为「我」的妄见。 ⑤贪欲(kamacchanda):爱欲、贪欲、五盖之一。 ⑥戒法(sila-dhamma):泛指佛陀所制之律法,在个人的层面,系指「戒与实相(慧)」。
第十二章 「不确定」——圣者的标准
曾有位西方比丘,是我的学生,每当他看见有泰国比丘与沙弥还俗时,他就会说:「噢,真遗憾!他们为何要那么做?为何会有如此多泰国比丘与沙弥还俗?」他很震惊。它对件事感到难过,因为他才刚进来与佛教接触,这激发他下定决心成为比丘,并心想自己永不还俗。但过了一段时间,有些西方比丘开始还俗,它也逐渐认为还俗并没什么大不了。
当人们受到激发时,一切似乎都是正确与美好的。他们不会判断自己的感觉,且并不真的了解修行,却继续前进,形成一种主观的看法。而那些真正知道的人,心中都会有坚定不移的基础——但不会吹嘘。
(厌烦清净生活 便可能还俗)
以我自己而已,当刚出家时,实际上并未做很多修行,但我很有信心。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吧!在雨安居结束时,和我一起去的比丘与沙弥都还俗了。我心想:「这些人是怎么了?」但我不敢对他们说什么,因为我还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我太激动了。
但在内心深处,我觉得他们都很愚蠢,「出家很困难,还俗却很容易。这些家伙没有大福德。他们认为世间的方式比『法』的方式更有用。」我就是那么想,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观察我的心。
我看着和我同行的比丘们陆续还俗,有时他们会盛装来到寺里炫耀。我看着他们,心想他们疯了,但他们却自认为看来很时髦。我觉得他们错了,但我没说,因我自己仍是个未定数,还不确定自己的信心能维持多久。
当我的朋友们全都还俗时,我断绝一切关心,任何人的离开都与我无关。我拿起《别解脱戒本》①研读,埋首于其中。不会再有人来烦我,并浪费我的时间,我专心于修行。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觉得修行一辈子,也许七、八十甚至九十年,一直维持精进不懈与不放逸,似乎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会出家的人就会出家,会还俗的人就会还俗,我冷眼旁观一切,并不担心自己会留下或离开。我看着朋友们离开,但我心里觉得这些人都未看清楚。那西方比丘可能也是如此想,他看到人们出家的时间只是一个雨安居,觉得很难过。
之后,他达到一个我能称为⋯⋯「厌烦」的阶段,对清净的生活感到厌烦。于是他放下了修行,最后还俗了。
「你为何要还俗?」我问他,「以前时,当你看到泰国比丘还俗,你会说:『噢,真遗憾!多可悲,多可惜呀!』现在,轮到你自己想要还俗,为何你现在不会觉得遗憾?」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好意思地咧嘴苦笑。
(修心的困难 在于没有衡量的标准)
谈到心的训练,若你心中没有亲自「见证」,要找到一个好的标准并不容易。对于许多外在的事情,我们可以依赖别人的回馈。但谈到「法」的标准,它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吗?我们已有「法」了吗?我们的想法正确吗?若它正确,我们能放下正确吗?或仍执著于它?
这很重要,你们应持续思惟,直到能放下,不执著好与坏为止,然后将这个也抛开。换句话说,你们应抛开一切,若一切皆空,那就无有剩余了。
因此,关于修心,我们有时可能会说它很简单,但说是容易,去做却很难,非常困难,难在它违背我们的欲望。有时事情有如神助,每件事都很好;无论想或说什么,似乎都无往不利。然后,我们便执著那个好;不久后开始做错,一切便都转坏了。它就是难在这里,没有可供衡量的标准。
有人充满信心,他们只有信而无慧,可能专精于定,但缺乏洞见。他们只看到事情的一面,且完全照着走,不知省察。这是盲目的信仰!在佛教中,这称为「信胜解」(saddha adhimokkha),有信心固然很好,但那产生不出智慧。他们还不了解这点,而相信自己有智慧,因此看不到自己错在哪里。
(依据「五力」 作为衡量修行状态的标准)
因此,经中教导「五力」(panca bala):信、精进、念、定、慧。「信」是深信;「精进」是勤勉的努力;「念」是忆持;「定」是心的专注;「慧」是遍知的智慧。别以为「慧」只是智慧,它是包含一切的圆满智慧。智者给了我们这五个项度,好让我们可以检视它们。首先,是作为学习的对象;其次,是作为衡量自己修行状态的比较标准。
例如,「信」:我们是否确信,我们已发展出它了吗?「精进」:我们够精进吗?精进的方法正确吗?每个人都在精进,不过那是明智的吗?「念」的情况也是如此,即使猫也有正念。当它看见老鼠时,就会有正念,眼睛会一直注视着老鼠。众生,包括动物、罪犯与圣者在内,都有正念。「定」或心的专注,众生也都有,在猫的正念中也有「定」。至于「慧」,猫也有,不过那不是像人一样的宽广智慧,那只是动物的觉知,它有足够的「慧」能捕食老鼠。
这五项都被称为「力」。这五力从正见中生起了吗?我们衡量正见的标准为何?我们必须清楚地了解这点。
(依据正见 作为检验修行的标准)
正见是对一切事物都是不确定的了解,因此佛陀和一切圣者们不会执著它们。他们是「执」而不「著」,不会将执取变成固著。一个不会演变成「有」的执,是不被贪欲污染的执,不会寻求变成这个或那个,单纯只是修行本身而已。
当你执著某件事时,事快乐或痛苦?若是快乐,你执著那快乐吗?若是痛苦,你执著那痛苦吗?
有些见解可以拿来作为衡量修行更准确的原则。例如,相信自己比别人好,或和别人相同,或比别人笨,这些都是邪见。我们可能会觉得这样,但也会以智慧加以觉知,觉知它们就只是生灭法。认为我们比别人好是不正确的;认为和别人一样,也不正确;认为比别人差,也是不正确的。
正见能斩断这一切。若自认为比别人好,骄傲就会生起,它就在那里,但我们却没看见。若自认为和别人一样,就不会在适当的时机表示尊敬与谦虚。若自认为比别人差,就会意气消沉,相信自己不如人,或是命不好等。我们仍执著于五蕴,一切都只是「有」与「生」。
这是可用来衡量自己的标准。另外一种是:若遇到可意的经验,我们便感到快乐;若遇到一个不可意的经验,便感到痛苦。我们能将喜欢与讨厌的事,都看成具有相同的价值吗?以此标准检验自己。在日常经验中,当我们听到某件喜欢或讨厌的事情时,心情会跟着改变吗?或心根本不为所动呢?由此便可做个检验。只要觉知你自己,这就是你的见证者,别在贪欲强烈时做下任何决定。贪欲会让我们自我膨胀,而想入非非,我们一定要很谨慎。
(依据实相 作为觉知的正确方式)
有许多角度与观点需要考虑,不过,正确的方式并非跟随贪欲,而是实相。我们应同时觉知好与坏,觉知它们后,便放下。若放不下,我们就还「存在」,我们仍然「有」,我们仍然「是」,接着便会有后续的「有」与「生」。
因此佛陀说,只要评断你自己,不要评断别人,无论他们可能有多好或多坏。佛陀只是指出道路:「实相就是如此。」现在,我们的心是否如此呢?
例如,假设甲比丘拿了乙比丘的某些物品,乙比丘指控他:「你偷了我的东西。」「我没偷它们,我只是拿了它们。」因此,我们请求丙比丘仲裁。他应如何决断?他必须要求犯戒比丘出席僧伽集会。「是的,我拿了,但并没有偷。」或衡量其他规定,如波罗夷罪或僧残罪②:「是的,我做了,但我不是故意的。」你如何能相信他的话呢?那太难捉摸了。若你无法相信它,就只能将罪过留给做者,它归于他。
但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无法隐藏心中生起的事,不论是错误的或好的行为,都无法掩盖它们。不论行为是善或恶,都无法藉由不理会来打发,因为它们会自行揭发。它们隐藏自己、揭发自己,它们自顾自地存在,全都是自动的。事情就是如此运作。
不要试图猜想或臆测这些事情,只要无明仍然存在,它们就不会结束。有位议长曾问我:「隆波!『阿那含』的心清净了吗?」③
「它只是部分清净。」
「咦?阿那含已断除贪欲,心怎么还未清净呢?」
「他可能已放下贪欲,但还残留一些东西,不是吗?还有无明。只要还有残留,就是还有些东西存在。就如比丘的钵,有大、中、小型的大钵,还有大、中、小型的中钵,以及大、中、小型的小钵⋯⋯无论钵多小,它还是个钵,对吗?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等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都已断除某些烦恼,但都只在各自的层面上。
至于还剩下什么,那些圣者们看不见,若能看见,就都成为阿罗汉。他们还看不见全部,所谓『无明』,就是没有看见。若阿那含的心已完全通达,就不会只是阿那含,他会成为正等正觉。只可惜,还是剩下了某些东西。」
「这颗心净化了吗?」「嗯,只到某种程度,还不到百分之百。」我还能怎么回答呢?他说以后他会再来进一步问我。
(你真的认为 修行有这么简单吗?)
别放逸,佛陀告诉我们要警觉。在这修心的过程中,我也曾受过诱惑,去尝试很多事,但它们却似乎总像是迷了路一样。它们是种浮夸的心态,一种自满,它们是「见」与「慢」,要觉知这两件事真不简单。
曾有人为了纪念母亲而想出家,他抵达这间寺院,放下衣服,甚至未礼敬比丘,就开始在大厅前行禅⋯⋯,来来回回,好像在炫耀一般。
我心想:「哦,也有像这样的人!」这是盲信。他一定已做了类似要在日落前觉悟的决定,大概认为这很容易。他目中无人,只是埋首行禅,仿佛那就是生命的全部。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继续做他的事,但我心想:「喂!年轻人,你真的认为修行有这么简单吗?」我不知他后来待了多久,我甚至认为他没有出家。
一旦心想到什么事,我们每次都会将它传送出去。我们不了解这只是心习惯性的造作,他会将自己伪装成智慧,并在微小的细节上胡诌。这个心的造作似乎很聪明,若未好好觉察,我们可能会将它误认为智慧。但到了关键时刻,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当痛苦生起时,所谓的「智慧」在哪里?它有任何用处吗?它根本就只是造作的假象。
(从内心 找到佛陀)
因此,请与佛陀同在吧!在修行中,我们一定要转向内心,找到佛陀。佛陀至今天都还活着,去里面将他找出来。他在哪里?就在无常中,进去里面将他找出来,去礼敬他——无常、不确定。你们可以从这里开始。
若心试图告诉你,你现在是须陀洹,你就把这个想法交给佛陀,他会说:「一切都不确定。」若你认为你是斯陀含,他只会说:「并不确定!」若「我是阿那含」的想法生起,佛陀只会告诉你一件事:「不确定。」甚至,当你自认为是阿罗汉时,它会更坚定地告诉你:「一切都『非常』不确定。」
这是圣者的话:「每件事都不确定,不要执著任何东西。」别一味愚蠢地执著事物,别紧抓着它们不放。看见事物的表象之后,便要超越它们。你们一定要如此做,那里必然是表象,也必然超越。
因此,我说:「去见佛陀!」佛在哪里?佛就是「法」。这世上的一切教法都可被包含在这个教法里——无常。思惟它,我已当比丘找了四十多年,也只找到这个——无常和安忍。
无常——一切都不确定,无论心多么想要确定,只要告诉它:「不确定!」每次心想执著某件事为确定的事物时,只要说:「它不确定,它是短暂的。」只要以这想法去降伏它,使用佛陀的「法」,回归到这点上。无论行、住、坐、卧,你都如此看每件事,无论喜欢或不喜欢,都已同样的方式看它。这便是趋近佛、趋近「法」。
这是个值得练习的方式,我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如此修行。我既不依赖经典,也不漠视它们;我既不依赖老师,也不「独来独往」。我的修行一直都是「既非此,又非彼」。
这是件关于「灭」的事,亦即修行到终点站,看见修行完成;看见表象,同时也看见超越。
(想超越痛苦 就得避开苦并趋向佛陀)
若你们持续修行,且彻底思惟,最后一定会到达这一点。起初,你们匆匆前进,匆匆回头,又匆匆停止。你们持续如此修行,一直到往前、退后或停止都不对时,那就对了!这就是结束,不要期待任何会超越于此的事;它就在这里结束。
「漏尽者」(khinasavo)——完成者,他既不往前,也不退后或停止,没有停止、前进或后退,一切都结束了。思惟这点,在心里清楚地了解它,你会发现在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旧或新,完全取决于你,取决于你的智慧与洞察力,没有智慧或洞察力的人将无法理解它。只要看看芒果或波罗蜜果树,若它们是许多棵一起成长,其中一棵可能会先长大,然后其它的树就会弯曲,向大树之外发展。
谁教它们这么做?这是它们的本质。本质有好有坏,有对有错,它能向正确倾斜,也能向错误倾斜。不论什么树,若我们种得太密,比较晚成熟的树就会向大树之外弯曲发展。这就是本质,或「法」。
同样地,渴爱导致痛苦。若思惟它,它就会带领我们走出渴爱。藉由观察渴爱,我们重新改造它,让它逐渐减轻,只到完全消失为止。树也是如此,有人命令它们如何成长吗?它们无法说话或移动,但知道避开障碍去成长。只要哪里拥挤,它们就向外弯,避开它。
「法」就在这里,敏锐的人会看见它。树木天生就不知道任何事,它们是依照自然的法则在行动,却相当清楚如何避开危险,弯向合适的方向生长。
省察的人也是如此,因为想超越痛苦,我们选择出家生活。是什么让我们痛苦?若向内追踪,就会找到答案。那些我们喜欢和不喜欢的事物,都是苦的。若它们是苦的,就别靠近。你想和因缘法谈恋爱或憎恨它们吗?它们都是不确定的。当我们避开苦,倾向佛陀时,这一切都会结束。
(无论听见或看见什么 都只能说:「这并不确定」)
我是在一座普通的乡下寺院出家,并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在心里怀着欲望修行,我想精通、想训练。在那些寺院里,没有任何人给我任何教导,但修行的想法就是如此生起。我四处行脚参访,以耳朵听,以眼睛看。
无论听到人们说什么,都告诉自己:「不确定!」无论看见什么,我都告诉自己:「不确定!」甚至当闻到香气时,我也告诉自己:「不确定!」或当舌头尝到酸、甜、咸,以及美味与不美味时;或身体感受到舒适或疼痛时,都会告诉自己:「这并不确定!」我就是这样与「法」同住。
事实上,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但我们的渴爱却希望事情是确定的。我们能怎么做?一定要忍耐,修行最重要的就是能忍辱。
有时我会去看有古寺建筑的宗教遗迹,它们都是名师巧匠所设计与建造。有些地方残破不堪,我的朋友就说:「真遗憾啊!不是吗?它毁坏了。」我回答他:「若不是这样,就不会有『佛』与『法』这些事了!它会如此毁坏,是因为它完全遵从佛陀的教导。」在我的内心深处,看到那些建筑物毁坏我很伤心,但我抛开感伤,尝试对朋友和我自己说一些有用的话。
「若它不是这样毁坏,就不会有任何佛陀!」
也许我的朋友并未在听,但是我有,这是个非常、非常有用的思惟方法。假设有人匆匆跑来,说:「隆波!你知道这些关于你的传言吗?」或「他说你如何如何⋯⋯」也许你便开始生气。你听到一些批评,便准备要摊牌!情绪生起。
我们要清楚觉知这些心情的每一步,我们可能要准备报复,但在看清楚事件的实相后,可能会发现他们所说的或指称的是别的意思。
因此,这是另一个不确定的例子。我们为何要仓促地相信任何事呢?为何要那么相信别人的话?无论我们听到什么,都应该注意,要有耐心,小心地观察那件事。
任何语言若忽视这不确定,就不是圣者之言。每次错过不确定性,就会失去智慧,也偏离修行。无论我们看到或听到什么,无论它是令人愉快或悲伤的,都只要说:「这并不确定!」坚定地对自己如此说。以此观点看每件事,不要堆砌与扩大事端,将它们都如此简化,这里就是烦恼灭亡之处。
(若抛开圣者、佛陀或「法」 修行将变得贫乏且无益)
若我们如此了解事物的真实本质,贪欲、迷恋与执著都会消失。它们为何会消失?因为我们了解,我们知道。我们从无知转变成了解,,了解是从无知出生,知道是从不知道出生,清净是从染污出生,事情就是如此。
别抛开无常、佛陀——这就是「佛陀还活着」的意思。佛陀已入灭的说法,不必然是真的,在更深层的意义上它还活着。这有如我们定义「比丘」一词,若定义为「乞士」④,意义就很广泛。我们可如此定义它,但太常使用此定义并不是很好——不知何时停止乞求!以更深刻的方式来定义,比丘可说是「看见轮回过患的人」。
这是否更深刻呢?「法」的修行就是如此。当未充分了解「法」时,它是一回事;但当完全了解时,它就变成另外一回事。它变成无价的,变成平静的泉源。
当拥有正念时,我们就是趋近于「法」。若有正念,就能看见一切事物的无常性,将看见佛陀,并超越轮回的痛苦,若非于现在,就是未来的某个时刻。
若抛开圣者、佛陀或「法」,我们的修行就会变得贫乏与无益。无论是在工作、坐着或躺着,我们一定要保持修行。当眼见色、耳闻声、舌尝味,或身觉触时——在一切事情中,都别抛弃佛,别离开佛。
这就成为经常趋近佛陀与崇拜佛陀的人。我们有崇敬佛陀的仪式,如在早上唱颂 araham samma sambuddho bhagava(应供、正等正觉、世尊),这是崇敬佛陀的一种方式,但并非用前述的深刻方式崇敬佛陀。只以巴利语崇敬佛陀,就如同将比丘定义为「乞士」。
若我们趋近无常、苦、无我——每次眼见色、耳闻声、鼻嗅香、舌尝味、身觉触、意知法尘时,那就如将比丘定义为「看见生死轮回的过患者」,那要深刻多了,并斩断许多枝节。
这就称为「行道」,在修行中培养这种态度,你就是站在正道上。若如此思惟与省察,即使可能与老师相隔遥远,但仍会和他们很亲近。若和老师虽然比邻而居,但心却和他们没有交集,则你们只会将时间花在挑剔或奉承他们上。
若他们做了些你们合意的事,你们就会说他们很好;若做了不喜欢的事,你们就会说他们很糟——那将会限制你们的修行发展。你们无法因观察别人而获得任何成就,但若了解这个教法,当下就能成为圣者。
(「法」并不能藉由顺从欲望而达到)
对于新进的比丘,我已订下寺院的作息表与规矩,例如「别说太多话」,别违背现有的标准,那是能达觉悟、证果与涅槃的道路。凡是违背这些标准的人,就不是真正的、具备清净动机的修行人。这种人能见到什么呢?即使他们每天都离我很近,他们也看不到佛陀。
因此,了知「法」或见「法」得依靠修行,要具备信心,并净化自己的心。若愤怒或厌恶的情绪生起,只要将它们放在心里,看清楚它们!持续观察那些事,只要还有东西在那里,就表示还得继续挖掘与下功夫。
有些人说:「我无法切断它,我办不到!」若我们开始如此地说话,则这里将只会有一群无用的傻瓜,因为没有人斩断他们的烦恼。
你们一定要尝试,若还无法切断它,就再挖深一点。挖掘烦恼,再将它们连根拔除,即使它们看来好像很坚实与牢固,也要挖出来。「法」不是能藉由顺从欲望而达到的东西,你们的心可能在一边,而实相却在另外一边。你们必须注意前面,也要留心后面,那便是我说的:「一切都不确定,都是短暂的」。
这个「不确定」的实相——简洁的实相,如此深刻与无瑕,人们却对它一无所知。不执著善,也不执著恶,修行是为了出离世间,将这些事做个了结。佛陀教导要放下它们、舍弃它们,因为它们只会造成痛苦。
「注释」 ①别解脱戒(patimokkha):比丘所受持的戒律,每半个月便以巴利语赞颂一次。 ②波罗夷(parajika)或译为「断头罪」、「驱摈罪」,比丘有四条,是僧伽的根本重罪,犯者立刻逐出僧团。僧残戒(sanghadisesa),或译「僧伽婆尸沙」,犯此戒者,由最初的举罪到最后出罪,都必须由二十位僧伽决定,而可「残留」在僧团中。 ③阿那含:于斯陀含之后,再断除嗔恚、贪欲二种烦恼,至此阶段完全断除欲界的烦恼,不再生于欲界,必定生于色界或无色界,在此获得最高证悟,或从欲界命终时,直接证得阿罗汉果。 ④比丘(bhikkhu)原语系由「乞求」(bhiks)一词而来,即指依靠别人的施舍维生者。
第十三章 宁静的流水
(坐在这里 只是「名」与「色」)
现在,请注意听,别让你的心再其它事情上攀缘。想像这种感觉:你正独自坐在山上或森林里的某个地方,坐在这里有什么呢?身与心,如此而已,只有这两样东西。
坐在这里的这个躯壳里所包含的一切,称为「身」,而此时此刻正在观察与思考的,则是「心」,这两者被称为「色」与「名」。
「名」是指无行色的一切思想与感觉,或受、想、行、识等四蕴,都是「名」,它们没有行色。当眼睛看见行色时,行色就名为「色」,而觉知则称为「名」,它们合起来即称为「色」与「名」,或「身」与「心」。
要了解此刻坐在这里的只有身与心,我们却将两者混淆在一起。若你想要平静,一定要知道它们的实相。在目前状态下的心未经训练,它是不净与不明的,并不是清净心。我们必须透过禅修,进一步训练这颗心。
(要增长禅定 无须将心封闭起来)
有些人认为,禅修是指以某种特别的方式打坐,但事实上,行、住、坐、卧都是禅修的工具,随时都可以修行。「定」的字面意义是「心安住不动」,要增长禅定,无须将心封闭起来。有些人试图藉由静坐或完全不受干扰来达到平静,但那就如死了一般。修定,是为了开发智慧与觉悟。
定是「心不动」或「心一境性」,它是固定在哪一点上?它是固定在平衡点上,那就是它的位置,人们却试图藉由让心安静来禅修。他们说:「我尝试坐禅,但我的心连一分钟也静不下来。前一刻它跑到这边,下一刻又跑到那边,我如何让它停止?」
你无须让它停止,重点不在这里,有移动的地方就生起觉悟。人们抱怨:「它跑开,我就将它拉回来;它再跑开,就再将它拉回来。」因此,他们就只是坐在那里与心拉来-拉去。
(人们一直跟着感觉乱跑)
他们认为心在到处乱跑,但事实上它只是看起来好像在四处跑而已。例如,看看这间禅堂,你说:「哦,它好大!」事实上它移动也不大,它看起来是大或小,取决于你对它的认知。这间禅堂实际上就这尺寸,既不大也不小,但人们却一直跟着感觉乱跑。
想得到内心平静的禅修,首先你必须了解平静是什么,若不了解它,你就找不到它。例如,今天你带了支非常昂贵的笔到寺院来,假设在来此的途中,你将笔放在前面的口袋里,但稍后拿出来放在其他地方,如后面的口袋。现在你摸前面的口袋⋯⋯它不在那里!你因为误解,对事实无知,而吓了一跳,结果就是痛苦。你对于遗失的笔始终耿耿于怀,误解造成痛苦。「真遗憾!那枝笔是我前几天才刚买的,现在竟然掉了!」
但接着你又想起,「啊,对了!当我去洗手时,将它放入后面的口袋。」当记起这点时,虽然还未看到笔,你就感到好多了。你了解这点吗?你已转悲为喜,不再为笔而感到难过。你边走边摸后面的口袋,它就在那里。心一直都在欺骗你,现在看见笔,难过就平复了。
这种平静,来自于看见问题的的因或苦因(集谛),一旦记起了笔就放在后面的口袋,苦就「止息」(灭谛)了。
(压抑烦恼 不能得到平静)
因此,为了得到平静,你必须思惟。人们通常所说的平静,通常只是平定内心,而非平定烦恼。烦恼只是暂时被压抑而已,就如同草被石头压住。若三、四天后,将石头挪开,不多久草就又长出来,草并未死,它只是被压抑住而已。
坐禅的情况也是如此:心平定了,但烦恼并没有。禅定带来一种平静,但它就如石头压住草一般,都只是暂时的。要得到真正的平静,一定要开发智慧,智慧的平静就如同将石头放下,不再拿起它,就将它留在那里。草再也无法长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平静,将烦恼平定。
通常谈到「慧」与「定」都认为是两件事,但它们本质上是同一件事。「慧」是「定」的动态作用,「定」则是「慧」的被动状态,它们从相同的地方生起,但方向与作用不同。
就如这粒芒果,从青色的小芒果长得愈来愈大,直到成熟为止,过程中,它都是同一粒芒果,而非不同的芒果。小的、大的与成熟的芒果,都是同一粒,但它的状态在改变。在「法」的修行中,有种情况称为「定」,之后的情况则称为「慧」,但戒、定、慧就如同芒果,都是同一件事。
任何情况下,在修行中,无论你从哪个角度来说,永远都必须从心开始。你知道这颗心是什么吗?它是什么?它在哪里?没人知道。我们只知道想去这里或那里,想要这个或那个,觉得好或不好,但心本身呢?好像永远无法知道。
心是什么?心无行色,接收好与坏各种法尘的那个东西称为「心」。这就如房子的主人,主人待在家里不动,而客人前来拜访,他们是接待访客的人。是谁在接收法尘?谁在认知?谁放下法尘?是所谓的「心」。但人们看不见它,因此就胡思乱想。「心是什么?它是脑袋吗?」别如此混淆议题。
那么,是谁在接收法尘?有些法尘它喜欢,有些则讨厌,那是谁?有谁在喜欢与讨厌吗?当然有,但你看不见它。我们以为它是自性,但它其实只是「名法」。
(不想觉醒而只想平静 永远学不到东西)
因此,要从安定内心开始修行,将觉知放在心中。若心觉醒,它就会平静。有些人不想要觉醒,只想要平静,一片空白的平静,因此永远学不到任何东西。若没有「觉知者」,修行要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呢?
若没有长,就没有短;若没有对,就没有错。人们一直在学习,找寻善与恶,但对于超越善与恶的东西,则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对与错——「我只想得到对的东西,而不想知道关于错的。我何必呢?」若你只想得到对的,不久之后它就会再度变错;对会导致错。他们学习长或短,但对于既不长也不短则一无所知。刀子有刀刃、刀背与刀柄,你能只拿起刀刃吗?只拿起刀背或刀柄吗?刀柄、刀背与刀刃都是同一把刀的一部分,当拿起刀子时,同时得到三部分。
同样地,若你拿起好,坏便会跟着来;若拿起快乐,痛苦便会跟着来。执著好而排斥坏,如此的修行是小孩子的「法」,它就如玩具。当然它也没错,你可以只拿这么多,但若你执著好,坏便会随之而来。这条道路的终点是迷妄,它并不好,若你不学习这点,就不可能解脱。
举个简单的例子。若你有小孩,假设你只想喜爱他们,而永远没有厌恶,这是个不懂人性者的想法。若只想喜爱,厌恶便会随之而来。同样地,人们研究「法」以开发智慧,因此很仔细地研究善与恶,然后在认识它们之后,他们做什么呢?他们试图执著善,恶便随之而来。他们并未学习超越善恶之道,而这才是你应学习的。
这些人说「我要称为这个」或「我要成为那个」,但他们从不说:「我不要成为任何东西,因为根本没有一个『我』。」他们并未学习这个,他们只想要美好,得到它后,便在其中失去自己。然而,当事情变得太美好时,它就会开始变坏,最后人们只会在好坏之间来回摆荡。
(不想看见心的变化 怎可能增长智慧?)
训练心,直到它清净为止。你应修到多清净呢?若心真的清净,它就应超越善与恶,甚至超越清净。它结束了,那才是修行结束的时候。只有当你能让心超越快乐与痛苦的两端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那才是真正的平静。这是多数人永远学不会的课题,他们永远无法真的看见这点。
别以为修心就是静静地坐着。有些人抱怨:「我无法禅修,我根本静不下来。每次我一坐下,就会胡思乱想。我办不到,我的恶业深重,应先消除恶业,然后再回来尝试禅修。」当然,试试看吧!看你的恶业是否能被消除。
所谓「盖」①,是我们必须学习的事。每次坐禅时,心很快就会跑开。我们跟着它,试图带它回来,且再次观察它,然后它又跑开。这就是你应学习的!
多数的人拒绝从自然中学习功课,就如顽童拒绝做家庭作业般,不想看见心的变化,这样怎么看你增长智慧呢?我们必须如此这般和变化共处。当知道心一直在变化,这就是它的本质时,我们就会了解它。
假设你有只宠物猴,猴子就是没有定型,喜欢四处跳跃、乱抓东西。现在,你在寺庙里看见有只猴子,它也是活蹦乱跳,就如家里的宠物猴一样静不下来。但它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不是吗?因为你是了解猴子的人。
若我们了解猴子,就不会变成猴子;若你不了解猴子,自己就可能变成猴子!你了解吗?看见它乱抓东西,你便尖叫:「喂,停止!」且因而生气:「那只可恶的泼猴!」那你就是个不懂猴子的人。
懂猴子的人了解,家里的猴子和寺里的完全相同。你为何要受它们影响而恼怒?当了解猴子是什么样子时,那就够了,就能得到平静。
(觉知感受 即在修行「法」)
平静就是如此。我们必须觉知感受,有些感受令人高兴,有些则令人讨厌,但那并不重要,那是它们的事,就如同猴子。我们应了解感受,并知道如何放下它们。
感受是不确定的,是无常、苦与无我的。我们所感知的每件事都是如此,当眼、耳、鼻舌、身、意接收到感受时,我们如同觉知猴子般觉知它们,如此一来,就能得到平静。
这些事一定存在,若没有感受,就无法增长智慧。对于真正用功的学生来说,愈多感受愈好。但许多禅修者却畏惧感受,不想面对它们。这就如同顽童不想上学、不想听老师的话,这些感受随时都在教导我们,当我们觉知感受时,就是在修行「法」。了解感受中的平静,就如同了解这里的猴子,当了解猴子的本质时,你就不会再被它们所困扰。
(「法」的修行并不遥远 就在我们身边)
「法」的修行就是如此,它并不遥远,就在我们身边。「法」并不是关于高高在上天使之类的事,它就只和我们以及正在做的事有关。观察自己,有时快乐或痛苦,有时舒适或难过,有时爱或恨,这就是「法」,你了解吗?你必须去阅读自己的经验。
在能放下感受之前,必须先觉知它们。当了解感受是无常的时,它们就不会困扰你。一旦感受生起,只要对自己说:「嗯,这是不确定的事。」当情绪改变时,「嗯,不确定。」你就能平静地对待这些事,就如看见猴子而不受影响一样。觉知感受的实相,即觉知「法」,放下感受,就能了解一切都必然是不确定的。
在此所说的不确定性就是「佛」,「佛」就是「法」,「法」就是不确定性。凡是看见事物的不确定性者,就看见它们不变的实相。「法」就是如此,而那就是「佛」。若见「法」,就见「佛」;见「佛」,就见「法」。若你觉知事物的无常或不确定性,就会放下它们,不执著它们。
你说:「别打破我的杯子!」你能让会破的东西永远不破吗?它迟早 破。若你不打破它。就有别人会;若其它人不打破它,就有一只鸡会!
佛陀说,接收它。由于洞见这些事的实相,他看见这杯子已破,他的了解就是如此在未破的杯子里看见破掉的。每次在使用杯子时,都应省察他已破了,时间一到它就会破。使用这杯子时,好好照顾它,直到它从手中滑落砸碎为止。没事!为什么没事?因为你在它破掉之前就已看见它破了!
「我真的很喜欢这杯子,」你说,「我希望它永远不破。」之后它被狗打破。「我要杀了那只可恶的狗!」你恨那只狗,因为它打破你的杯子。若你的小孩打破它,你也会恨他们。为何会这样?因为你已将自己封闭起来,水流不出去,你已筑起一座无法泄洪的水坝,水坝唯一的出路就是爆炸,对吗?
当你建造水坝时,一定要预留泄洪道,当水涨得太高时,就能安全地泄洪。你必须有个像这样的安全阀,「无常」就是圣者的安全阀,若你有「安全阀」,就会得到平静。
(不断修行 以正念守护心)
无论行、住、坐、卧,都要不断地修行,以正念观照与守护心。只要心中有「佛」就不会痛苦,一旦心中无「佛」就会痛苦,只要你丧失无常、苦与无我的思惟,就会有痛苦。
若能如此修行,那就够了,痛苦不会生起,若它真的生起,你也能轻易地摆平它,而这也会成为未来痛苦不再生起的因。这就是痛苦的终点——痛苦不再生起。痛苦为何不再生起呢?因为我们已找到痛苦的因(集谛)。你无须再超越,这样就够了,在自己心中思惟这点。
基本上,你们都应将五戒当作行为准则,无须先学习三藏,只要先专注于五戒即可。起初你会犯错,当意识到它时,就停止、回头,并重新建立自己的戒。你可能再次走错路,又 犯另一个错,当意识到它时,立即重新整理自己。若你如此修行,则随时随地都会有正念。
若时间适合坐禅,就去坐,但禅坐不只是坐,必须让心完全经验各种事,允许它们流动,并思惟它们的本质。应如何思惟它们呢?了解它们是无常、苦与无我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这好漂亮,我一定要拥有它。」那并不确定。「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这时告诉自己:「不确定!」这是真的吗?当然,毫无疑问。但试试将事实当真:「我一定要得到这些东西⋯⋯」那你就偏离正道了,别这么做。
无论你多么喜欢某件东西,都应思惟它是不确定的。有些食物看起来很可口,但你应该思惟,那并不确定。它可能看起来很确定、很可口,但必须告诉自己:「不确定!」若你想检验它是否正确,只要每天吃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就好,提醒你是「每一天」。最后,你将会抱怨:「这不再那么好吃了。」会想:「其实,我比较喜欢另外那种食物。」同样地,那也是不确定的!
(修行须从观察 自己身心的无常开始)
有些人坐禅,会一直坐到陷入恍惚,几乎就像死了一样,无法分辨东南西北。别如此极端!若想睡觉,就起身行禅,改变威仪,增长智慧。若真的累了,便休息一下,醒来就继续修行,别让自己陷入恍惚。你一定要如此修行,有理性、智慧与警觉。
修行,从自己的身与心开始,了解它们都是无常的。当你发现食物美味时,将这点记在心里,一定要告诉自己:「那并不确定!」你必须先发制人,通常每次都是它先出手,不是吗?若不喜欢什么东西,你就会为它所苦。事物就是如此打击我们的,你永远无法反击!
在一切威仪中修行,行、住、坐、卧——你可以在任何威仪下感受愤怒,对吗?当在走路、坐着或躺下时,都会愤怒,你可以在任何威仪下感受贪欲。
因此,修行一定要延伸到所有威仪,它必须前后一致,别只是装腔作势,要真的去做!在坐禅时,有些事情可能会生起,在它平息之前,另一个又冒上来。每次当这些事出现时,都只要告诉自己:「不确定,不确定。」在它有机会打击你之前,先出手。
现在,这是重点。若知道一切事物都是无常的,所有的想法便都会逐渐放松。当省察每件通过事物的不确定性时,你会看见所有事件走的都是同一条路。每次任何事情生起,你都只需要说:「哦,又来一个!」
若心是平静的,它就会如平静的流水。你看过平静的流水吗?就是那样!你曾看过流动的水与宁静的水,但可能从未来未看过宁静的流水。就在那里,就在思想无法带你达到的地方——就在平静中,你能增长智慧。
你的心会如流水,但它是宁静的,宁静而流动,因此,我称它「宁静的流水」,智慧会在这里生起。
〔注释〕 ①「盖」是指障碍,即五盖,是五种会障碍修定的烦恼——贪欲(对欲乐的欲求)、嗔恨、昏沉与睡眠、掉举(散乱的心)与恶作(追悔)、疑。
第十四章 胜义
当五比丘①放弃佛陀时,他将此视为难得的机缘,因为他将能毫无阻碍地继续修行。五比丘放弃他,是因为他们觉得他已松弛修行,回复放纵。从前他矢志苦行,无论吃饭、睡觉等,都严厉地折磨自己。但后来他发现如此的修行是无益的,过去是出于我慢与执著而修行,误以世俗价值与自我为实相。
例如,若有人为了获得赞誉而投入苦行,这种修行是「世俗发心」——为了谄媚与名声而修行。以此动机的修行,便是「误以世俗之道为实相」。
另一种修行方式名为「误以我见为实相。」你只相信自己和自己的修行,无论别人如何说,你都坚持己见,这便称为「误以我(见)为实相」。
无论是以世俗或自我为实相,都只是盲目地贪著。佛陀了解这点,并了解这种修行并不「如法」,不符合实相的修行,因此修行并无结果,仍未断除烦恼。
然后,他重新思考所做过的一切努力,那些修行的结果是什么?深入检视,他了解其中充满自我和世俗,其中并没有「法」,没有无我的洞见,没有「空」或彻底放下。
仔细检视情况之后,佛陀了解到,即使他向五比丘解释这些事,他们也无法理解。那并非他能轻易传达给他们的事,因为他们还执迷于从前的修行方式和见解。佛陀了解他们会一直如此修行到死,也许甚至到饿死,仍一无所获,因为这种修行的发心是源自于世俗价值与我慢。
(身体并非贪欲或烦恼的来源)
在深入思考后,他了解正确的修行——正道,即心是心,身是身。身体不是贪欲或烦恼的来源,即使你摧毁身体,也无法将烦恼摧毁,甚至绝食、不睡觉,直到骨瘦如柴,也无法断除烦恼。但五比丘对如此的方法深信不移,他们相信透过苦行定可断除烦恼。
佛陀于是开始进食,饮食逐步恢复正常,并以更自然的方式修行。当五比丘看见佛陀改变修行时,便认为他已放弃修行,重新耽著欲乐。佛陀的了悟已更上一层楼,超越了表象,但五比丘却认为他是在向下沉沦,放纵欲乐。苦行的观念深植于五比丘的心里,因为佛陀过去就是如此教导与修行的,但现在佛陀已发现错误,并放弃它了。
当五比丘看见佛陀恢复正常修行时,他们离开了他。就如鸟儿飞离无法再提供足够庇荫的树木,或鱼儿游离太小、太脏或太热的水池,五比丘放弃了佛陀。
因此,现在佛陀可以专心思惟法义。他吃得更营养,且活得更自然;他让心就只是心,身就只是身。他不过度勉强自己的修行,只要足以放松贪、嗔、痴的钳制即可。
从前他行走于两端,当快乐或喜爱生起时,他受诱惑而生起贪著,认同它而不愿放下,因此被困在其中,这是种极端。另一种极端是,过去和五比-丘在一起时所修的苦行。他称这两种极端为「耽著欲乐」与「耽著苦行」。
佛陀过去就陷入在诸行中,他清楚了解这两端皆非沙门之道。若执著它们,经常来回奔驰于两端之间,将永远无法成为觉悟世间者。现在,佛陀将注意力放在心本身和训练心上。
自然的一切过程,皆是根据支持它们的因缘在进行。例如,身体感受疼痛、疾病、燥热与寒冷等,这些都是自然地发生,本身并无问题。事实上,是人们太过担心自己的身体,是邪见,导致他们太过担心与执著身体,而无法放下。
(我们只是身体的客人)
看看这间讲堂,我们建造讲堂,并宣称它是我们的。但蜥蜴来住在这里,老鼠与壁虎也来住在这里,我们总是驱赶它们,因为我们执著讲堂是我们的,而非老鼠或蜥蜴的。
身体的疾病也是如此。我们将身体当作自己的家,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若头痛或胃痛,就会沮丧,而不希望有疼痛与痛苦。这些脚是「我们的」脚,手臂是「我们的」手臂,我们不希望它们受伤;这是「我们的」头,我们不希望它出任何差错。我们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只好一切病痛与疾病。
这就是我们被愚弄并偏离实相的所在。我们只是身体的客人,就如这间讲堂,它并非真是我-们的,就如同老鼠、蜥蜴与壁虎,我们只是暂时的房客,但我们不了解这点。
事实上,佛陀教导我们,身体里并无固定不变的「我」,但我们却执著它为自己,认为它就是「我」。当身体变化时,我们不希望它如此,无论别人如何说,都无法了解。若我直截了当地说「这不是你」,你们甚至会更糊涂,甚至因而更困惑,而你的修行只会更加深我见。
因此,多数人并非真的了解自我,真正了解的人知道那东西既非「我」,也非「我所有」。这 是指应根据它们的真实本质去观察诸行,知道诸行的真实本质,就是智慧。若不知诸行的真实本质,你就会和它们不睦,总是抗拒它们。那么,是放下诸行比较好,或试图反抗与抗拒它们比较好呢?
然而,我们却祈求它们应允自己的愿望,寻找各种方法组织它们或和它们协商。若身体因生病而痛苦,我们不希望它如此,就会找出各种经典来读诵,如《解结诵》(Bajjhango)、《转法轮经》(Dhammacakkappavattana-sutta)与《无我相经》(Anattalakkhana- sutta)等。我们不希望身体痛苦,而想要保护它、控制它。
这些经典很可能会变成某种形式的神秘仪式,为了除病与延寿等原因读诵它们,让我们更加陷入执著。事实上,佛陀的教导是为了帮助我们看清楚,但到头来我们却读诵这些文字来增加愚痴。
我们读诵「色无常、受无常、想无常、行无常、识无常」②,并非为了增加愚痴,而是为帮助与了解身体的实相,好让我们可以放下,并舍弃执著。
(学习「法」 不是为了增长我见)
这就成为割舍事物的读诵,但我们却常为延长为它们而读诵。或若觉得太长,就会尝试将它缩短,迫使自然能符合我们的愿望,这是愚痴。每个坐在这讲堂里的人都是愚痴的,不只读诵的人愚痴,听闻的人也愚痴,大家都愚痴!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我们如何才能避免痛苦?」不知他们修到哪里去了?
每次生病,那些知道的人并不认为有何奇怪,出生到这世上来就一定会生病。当佛陀与圣者们生病时,会吃药治疗,那只是在调整四界而已,他们不会盲目执著身体或神秘仪式等事,是以正见对治疾病,而非愚痴。「若它痊愈,那它就痊愈;若它无法痊愈,那它就无法痊愈」——他们就是如此看待事物。
据说现今佛教在泰国正欣欣向荣,但在我看来却已没落到谷底了。现在讲堂林立,随处可听到佛法,但他们却是错误地听闻——即使资深的佛教徒也是如此。所以,人们是以盲引盲,只会带来更多的迷惑。
那些人怎么可能超越痛苦呢?他们为了觉悟实相而诵经,却反而让自己更加愚痴。他们背离正道,一个向东,另一个向西,如何能与正道交会呢?两者甚至彼此无法靠近。他们诵经,是以愚痴而非智慧读诵;他们学习,是愚痴地学习;他们知道,是愚痴地知道。
因此,最后他们是愚痴地行、愚痴地活,且愚痴地知道。事实就是如此。那么,教导呢?他们现在做的只是教导人变笨,他们说自己是在教人变聪明,是在传授知识,但当从实相的角度来看它,就会了解他们其实是教人误入歧途与执著假象。
成立教法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了解「我」是空的,并无固定不变的实体。但人们来学习「法」,却反而增长我见,因此不想经历痛苦或困难,而希望所有事情都能恰如所愿。他们可能也想超越痛苦,而自我仍然存在,如何能办得到呢?
(破除表象 才能发现胜义)
假设我们拥有个贵价物,在它成为我们的所有物的那一刻,我们的心就改变了。「现在,我可以将它收到哪里去呢?若我放在那里,很可能会被别人偷走。」我们让自己陷入不安,试图找出一个地方来收藏它。心何时改变?就在得到那件物品的那一刻——痛苦就在那时生起。无论将那件物品放在哪里,我们都不放心。无论站着、坐着或躺着,都惶惶不安。
这就是苦,它在何时生起?就在我们意会自己得到某件东西的那一刻。在未得到之前并没有痛苦,它还未生起,因为还没有东西可以执著。
「我」也是如此。若我们以「我」的观点去想,则身边的每件东西都会变成「我的」,迷妄便随之而来。关键就在于有个「我」;我们并未剥除表象,看见胜义③。你们了解吗?自我只是个表象,必须剥除它,才能看见事物的核心,那就是胜义。只有破除表象,才能发现胜义。
我们可用打壳子来作比喻。在能吃到米饭之前,必须先打壳子。去除稻壳后,才能得到里面的米粒。
若不打壳子,就得不到米粒。就如一只狗睡在成对的稻壳上,它的肚子饿得咕噜作响,但它只能躺在那里想:「我能到哪里找到吃的东西呢?」当它饥饿时,放着成堆的壳子,四处去找残羹剩饭,即使就睡在成堆的食物上,却一无所知。为什么?因为它不能吃稻壳。食物就在那里,狗却无法吃它。
我们可能有学习,若不照着修行,就会像睡在稻壳堆上的狗一样无知。那很丢脸,不是吗?现在也是如此,有米在,但它藏在哪里呢?是稻壳将米藏了起来,使狗无法吃它。其实胜义一直存在——它藏在哪里?是世俗的表象覆盖了胜义。人们就坐在稻壳堆上,却无法吃它。
换句话说,无法修行就是无法看见胜义,他们一再地执著表象。若执著表象,就是在蓄积痛苦,而受困于有、生、老、病与死。
因此,没有别的事会障碍人,他们就是被困在这里。人们学习「法」,却无法洞见它的真实意义,那就如同躺在稻壳上的狗,无论学习多少「法」,若不修行,就看不见它。
这也如同某些甜果子,虽然水果很甜,但一定要亲自品尝,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而那水果即使无人品尝,它仍一样香甜,只是无人得知而已。
佛陀的「法」就是如此,虽然它是真实的,但对不知道的人而言,它并不真实,无论它是多么地卓越与美好,也都毫无价值。
(人们想追求快乐 心却制造许多痛苦)
人们为何会受到痛苦的影响呢?没人想要痛苦,然而,人们却一直在制造痛苦的因,彷佛四处在寻找它。人们心里想追求快乐,但他们的心却制造许多痛苦。只要如此观察就够了,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不知道苦。我们不知道苦,不知道苦因、苦灭,以及灭苦之道。就是因为如此,人们才会那样做。
这些人都有邪见,却不认为这是邪见。一切会造成痛苦的说法、信念或作法都是邪见,若不是邪见,就不会造成痛苦,我们也完全不会执著快乐、痛苦或任何情况,而会让事情如流水般顺其自然,我们不会去控制它,只会让它顺着自然的路径流动。
法流就像这样,但无明的心流却试图在邪见的形式下抗拒「法」。它虽然四处流动,能到处指出他人的邪见,却看不见自己的邪见。这点值得深入探讨。
多数人都还被困在痛苦中,在轮回中流浪。若出现疾病或疼痛,只会想到如何消除它,希望它尽快停止,而不会认为这是诸行的正常方式。人们无法接受身体的变化,想尽办法要消除身体的病痛,然而最后还是输了,无法打败实相。一切终归坏灭,这是人们所不愿正视的。
(见法、知法、修法、正法 才能放下重担)
修行最殊胜的事,就是领悟「法」。为何佛陀必须要长养一切德行④呢?如此他才可能领悟「法」,并让其他人也都能见法、知法、修法与证法——如此一来,他们才能放下重担。
快乐与痛苦的生起,都一定要有个自我,要有「我」和「我的」的表象。若这些事一生起,心立即趋向胜义,就能去除表象,除去对那些事物的喜欢、厌恶与执著。就如遗失珍爱的东西,当重新找到它时,我们的不安就会消失。当培养「法」的修行,而达到「法」、见到「法」后,每次一遇到问题,我们就能立即当下解决问题,它完全消失、放下、解脱。
我们为何仍无法到达、放下?那是因为未清楚地看见过患,我们的认识是有缺陷的。若佛陀和阿罗汉弟子们一样清楚地知道,就一定会放下,而问题也会毫无困难地完全解决。
当你的耳朵听到声音时,就让它们做自己的工作;当眼见色而执行功能时,就让它们如此做;当鼻嗅香时,让它做自己的工作;当身触受时,让它执行其自然功能。若我们只让感官执行其自然功能,问题怎么会发生?根本不会有问题。
同样地,那些属于表象的事物,就让它们归于表象,并认出何者为胜义。只要做个「觉知者」,觉知而不固着,觉知并让事物回归自然。
要觉知「法」,你们必须以此方式觉知,换句话说,以超越痛苦的方式觉知。这种知识很重要:觉知如何做事、如何使用工具,以及觉知一切世上各种科学,都有它们的位置,但那并非最高的知识。必须以我在此所解释的方式去觉知「法」,无须先知道太多,对于「法」的修行者而言,只要这样就够了——觉知,然后放下。
你知道,这并非说必须死后才能超越痛苦,因为你知道如何解决问题。你知道表象和胜义,就在此修行,就在此生觉悟。
(当我们坚持自己是对的 便已走入邪见)
你可能会好奇:「为何阿姜一直说这个?」除了实相之外,我还能教什么?但虽然它是实相,也不要紧抓着它!若你们盲目地执著它,它就会变成谬误。这就如抓住一只狗的脚,若你不放手,狗就会团团转,并且咬你。
试试看,若不放手,你一定会被咬。表象的世界也是如此,我们依照世俗法生活,若将它们抓得太紧,它们就会带来痛苦。只要放手,让事情过去。
当我们坚持自己一定是对,因而拒绝对其他任何事或人开放时,就是走错了,已走入邪见。当痛苦生起时,它从哪里生起?就从邪见生起。
因此我说「要空,不要执著」。「对」只是另一个假说,只要让它通过;「错」则是另一个表象,只要随它去。若你觉得自己是对的,而别人却说你错,别争辩,只要放下,一旦觉知就放下,这是正道。
通常情况并非如此,人们彼此互不相让,那就是为何有些人,甚至连修行人,都无法觉知自己的原因。他们可能会说些愚不可及的话,却自以为很聪明,或说些让别人听不下去的蠢话,而自以为比别人更聪明。有些人连「法」都听不进去,却自以为很精明,自己才是对的,他们只是在宣称自己的愚蠢罢了!
(任何漠视无常的言语 皆非智者之言)
所以,智者说:「任何漠视无常的言语,皆非智者之言。而是愚者之言。那是困惑之言,是不知、痛苦即将在那里生起的人所说。」例如,假设你明天决定去曼谷,有人问你:「你明天要去曼谷吗?」你回答:「我想去曼谷。若无耽搁,我可能会去。」这就称为心中有「法」的言语,是心存无常之言,有考虑到实相——世间短暂与不确定的本质。你不会脱扣就说:「是的,我明天一定会去。」
不只于此,修行变得愈来愈细微。若你未看见「法」,明明是错的,却可能自以为对。其实字字句句都偏离实相。简单来说,我们所说或所做的任何事,凡是会造成痛苦的,就应被视为邪见,那是愚痴与无明。
大多数的修行人并不如此思惟,凡喜欢的就认为是对,他们只相信自己。若收到一个礼物、一个头衔、一次晋升或一句赞美,就认为很棒,并因而骄傲与自大。他们不会思惟:「我是谁?这个好是好在哪里?它来自何处?别人也是同样的吗?」
(学习在当下 解决自己的问题)
佛陀教导我们,应以平常心处事。若不认真考虑这一点,愚痴仍会深埋在我们心底——我们依然会被财富、地位与名声所蒙蔽。我们由于它们而变成另一个人:认为自己比以前更好,自己是特别的。
事实上,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无论我们怎样,都只是表象。人移除表象,看见胜义,就会了解那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普遍的特征——开始时出生,中间变化,最后灭去。若看见这点,问题就不会生起,我们就会知足与平静。
只有当我们如五比丘一样思考时,麻烦才会生起。他们起先遵从老师的教导,当老师改变修行时,却无法了解他。他们认定佛陀已放弃,且回复放纵。我们可能也会如此做,执著旧方式,并认为只有自己才对。
因此我说:修行,同时也要观察修行的结果,特别是在你拒绝遵循老师或教法,双方有冲突时。无冲突时,事情都很顺畅;在有冲突与不顺畅时,你就制造出自我,并让事情僵化,执著己见,这是「见慢」(ditthimana)。即使是对的事,若执著它,拒绝对任何人让步,那它也会变成错的。固执正确只是生起自我,而没有放下。
这点带给人很多麻烦,除了那些了解的修行人之外。若能了解,且是个机敏的行者,你们的反应是即时的,二话不说就放下。执著一生起,便立即放下,能迫使心当下就放下。
你们必须了解这两种功能的运作:执著与抗拒执著。你们每经历一次法尘,就应观察这两种功能的运作。只要看着它们,经常如此思惟与修行,执著就会减轻,变得愈来愈少。正见增长,邪见逐渐消退;执著减少,不执著会生起,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如此。
请深思这点,学习在当下解决自己的问题。
〔注释〕 ①五比丘是佛陀成道后,初转法轮所度化的五位弟子——憍陈如、跋提迦、卫跋、摩诃那摩、阿说示。他们原是净饭王选出随侍悉达多太子学道的人,与太子共修苦行。悉达多以六年苦行未能达到解脱,所以放弃苦行,追求中道,接受牧女乳粥的供养。憍陈如等人以为悉达多退失道心,遂离开他而赴鹿野苑苦行林继续苦修。悉达多成道后,因念此五人当先度说,故至鹿野苑为说四圣谛、八正道等法。五人最终放弃苦行,追随佛陀出家,佛教僧团于焉成立。 ②「色无常、受无常、想无常、行无常、识无常」,这些偈诵是早课的一部分。 ③胜义(paramattha),又作第一义、真实,是指事物基于其各自的自性而存在之法,是最终存在而不可再分解的单位,由亲身体验、如实地分析而知见的究竟法。如「男人」、「女人」看似实有(世俗谛),其实只是由无常的名、色过程所组成的现象,无一可以执取(胜义谛)。 ④一切德行是指十波罗蜜,参见第七章注①。
第十五章 趋向无为
闻法的要点是,首先是对还不了解的事,建立起一些了解,澄清它们;其次,是增进对已了解事物的领会。
我们必须依赖「法」的开示来增进了解,关键因素即是聆听,心是重要的元素,它能认知好坏与对错。若失去正念一分钟,我们就是疯狂了一分钟;若失去正念半小时,我们就是疯狂了半小时。心失去正念多久,我们就是疯狂了多久,那就是为何闻法时要特别注意的原因。
(学习「法」的目的 是为了止息痛苦)
世上一切众生都难逃痛苦的折磨,学习「法」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消灭痛苦。
痛苦之所以会生起,是因为我们并未真正觉知它。无论我们任何尝试透过意志力或财富去控制它,都不可能;唯有透过正念、正知,觉知它的实相,它才可能消失。这不只适用于出家人——比丘、比丘尼与沙弥,同时也适用于在家人,任何人只要觉知事物的实相,痛苦就会自动止息。
好与坏的状态都是恒常的实相,「法」的意思就是「恒常展现自己」。混乱就维持它的混乱,平静则维持它的平静,好与坏都各自维持它们的情况,就如同热水维持它的热——它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无论你是老活少,或是何种国籍,它都是热的。
因此,「法」被定义成「维持它的情况」。在修行中,必须知道冷热、对错、好坏,例如若不知道善法,我们就不会去制造让它们生起的因。
这就是「法」的修行。但有许多人研究、学习它、修行它,但却不能于「法」相应,无法止息心中的不善因与动乱。只要热的因还在,就无法避免那里会有热。同样地,只要迷妄的因还在心里,就无法避免它,因为它就从这源头生起,只要源头未消除,迷妄就会再次生起。
每次做好事,善就会在心中生起,它是从因生起,这就名为「善」。当了解因,我们就能创造它们,而果也自然随之而至。但人们不常创造这正确的因,他们很想要善,然而却不做好事,所得的都是恶果,让心卷入痛苦之中。
人们现在都只想要钱,认为只要得到足够多的钱,一切就没问题了。因此,他们将时间都花在找钱上,而不追求善。这就如想要肉,却不使用盐保存,而将肉放在屋里,任其腐坏。那些想要金钱者,不只应知道如何赚钱,同时也要知道如何保管它。若你想要肉,不能买回来后就什么都不管,它只会烂掉。
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错误思考的结果就是混乱与迷妄。佛陀教导「法」,好让人能根据它来修行,进而知法、见法与正法与证法——让心成为「法」。当心成为「法」时,就会达到快乐与知足。生死轮回存在这世间,而止息痛苦也同样在这世间。
(身体无法超越痛苦 心却能超越渴爱与执著)
因此,修行佛法就是为了让心超越痛苦。身体无法超越痛苦——一出生,它就得经历老、病、死等苦,只有心能超越渴爱与执著。佛陀的一切教导①,就是到达这目的的善巧方便。
例如,佛陀教导的「有执受行」(upadinnaka sankhara)和「无执受行」(anupadinnaka sankhara)。「无执受行」通常定义成「无生物」——树、山、河等;「有执受行」则定义成「有生物」——动物、人等。
多数学「法」者都将这视为理所当然,但深入思考这件事,若省察人心如何着迷于色、声、香、味、触、法,就会了解其实没有任何东西是无执受的。只要心中还有渴爱,所有事物都会变成「有执受行」。
只研究「法」而不修行,就无法觉知它的深刻意义。例如,我们可能认为,讲堂、桌子、板凳等都是无生物,是「无执受行」。我们只看到事物的一面,只要试着拿把铁锤砸碎其中一些东西,就会知道它们是不是「有执受行」了!
那是心在执取桌子、椅子,以及一切属于我们的东西,并照料它们。即使当杯子破掉时,它也会感到痛,因为我们的心在乎那只杯子。无论是树、山或任何事物,只要感觉是我们的,就会有个心在照料它们——它们自己的或别人的。这些都是「有执受行」。
身体也是如此,通常我们会说身体是「有执受行」,执取身体的心所就是「取」,心执取身体,并执取它是「我」与「我的」。
如同盲者无法想像颜色,无论看哪里,他们都看不到颜色。被渴爱与愚痴障蔽的心就是如此,一切意义的所缘,如桌子、椅子、动物等一切事物,都成为「有执受行」。若相信有个固定不变的自我,心就会贪著一切事物,一切自然的事物都变成「有执受行」,一直都有渴爱与执著。
(只要心有执著 就无法从有为的世间跳脱)
佛陀说「有为法」与「无为法」。有为法是无数的事物,包括物质的、大或小的,若心是在迷妄的影响下,它就会造作出这些事,将它们区分成好坏、长短、粗细等。为何心会如此造作呢?因为它不知道世俗谛、不知道有为法。
不知道这些事,心就见不到「法」;一旦见不到「法」,心就充满执著;只要心有执著,就无法从有为的世间解脱。没有解脱,就会有烦恼与生、老、病、死,即使在思想的过程中也是如此,这种心就称为「有为法」。
「无为法」是指心已见到「法」, 五蕴的实相是无常、苦与无我的。一切「我」、「我的」、「他们」或「他们的」概念,皆属于世俗谛,它们即是一切有为法。若知道有为法的实相,就知道世俗法的实相;当知道有为法「既非我,亦非我的」时,就能放下有为法与世俗法。
当放下有为法时,就能达到「法」,进入并了解「法」。当达到「法」时,就能清楚地觉知。觉知什么?我们觉知只有有为法与世俗法,没有「我」、「我们」或「他们」,这就是如实觉知的智慧。
如此看事情,心就能超越它们,身体可能会老、病、死,但心能超越这些状态。当心超越有为法时,就能觉知无为法。心变成无为的——不再包含世间有为的状态,它不再受到世间法的制约,有为法不能再污染心,乐与苦都不再能影响它,没有任何东西能影响心或改变它,心已跳出一切造作。了解有为法与各种决意的真实本质,心就会变得自在。
这自在的心就称为「无为法」,它超越造作影响的力量。若心不是真的知道有为法与世俗法,就会被它们所左右,遇到好、坏、乐或苦,它都会一发不可收拾。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还有一个因在。这个因,就是相信身体(色)是「我」或「我的」;受是「我」或「我的」;想是「我」或「我的」;行是「我」或「我的」;识是「我」或「我的」。我见,是苦与乐,以及生、老、病、死等的源头。这是世俗心,是有为法,在世间因缘的牵引下轮回与变迁。
(见法——看见事物的实相)
若得到一些意外的收获,我们的心便受到它的制约。那所缘驱使心进入愉悦的感觉中,但当它消失时,心便又回到痛苦中。心变成有为法的奴隶、贪欲的奴隶。无论世间如何对它呈现,它都会随之移动。这个心缺乏庇护,它对自己缺乏信心,还未得到自由,仍缺乏安定的基础。
你可以省察,连一个小孩都能让你生气。连小孩都能蒙骗你——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做各种事,连老人都会受骗。有为法一直引导迷妄的心,让它做出无数的反应,诸如爱与恨、乐与苦等。它们如此引导我们,因为我们被它们所奴役。我们是渴爱的奴隶,渴爱发号施令,我们只能服从。
我听到人们抱怨:「噢,我真惨!早晚都得下田工作,没时间待在家里。每天中午我都得在烈日下工作,没地方遮阴。若天气变冷,我也不能待在家里,一定得去工作。我被压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
若我问他们:「你们为何不干脆出家当比丘?」他们说:「我不能离开,我有责任在身。」渴爱将他们拉回来。有时当你正在犁地时,可能会急着解尿,你只好边犁地边解尿,就如水牛一样!渴爱就是如此奴役着他们。
当我问:「事情进行得如何?你们还没有时间来寺院吗?」他们说:「啊!我真的抽不出身。」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陷得如此深!这些都只是有为法、假象。佛陀教导我们如实观察这些表象,这就是见法——看见事物的实相。若你们真的看见这两件事,就应抛开它们、放下它们。
无论你接收到什么,它都没有固定不变的实体。起初它似乎很好,但它终究会变坏。它让你爱,也让你恨;让你笑,也让你哭;它让你随它摆布。为何会这样?因为心尚未调伏。
(身心不断生灭 处于持续变动的状态)
在先人时代,当人过世时,他们会邀请比丘们前来念诵无常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一切有为法都是无常的,身与心两者都是无常的,它们无法维持固定与不变。
在这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不会改变?头发、指甲、牙齿、皮肤,它们现在还和过去一样吗?心——它稳定吗?想想仅仅在一天中,它就生灭了多少次?因此身与心不断生灭,处于持续变动的状态中。
你无法如实看见这些事的原因,因为你一直都相信不实的事。就如被盲人带领进入森林与灌木丛中,连他自己也看不见,又如何能安全地带领你?
同样地,我们的心被有为法所蒙蔽,在追求快乐的过程中制造了痛苦,在追求轻松的过程中制造了困难,正好适得其反,然后我们就只会抱怨。我们创造了恶因,而如此做的原因,是因为不知表象与有为法的实相。
有为法,包括「有执受行」与「无执受行」,都是无常的。修行时,「无执受行」并不存在,有什么东西是「无执受行」呢?即使是你自己的马桶,你可能觉得它是「无执受行」——试着教人用达锤子将它砸碎看看!他可能得去和警察辩解了。
心,缘取一切事物,甚至屎与尿。除了洞见实相者之外,没有「无执受行」这东西。表象都是心构设出来的,我们为何必须构设它们呢?因为它们并非真的存在。
例如,假设某人想要为他的土地制作地标,他可能会拿块木头或石头放在地上,并称它为地标。只有在我们指定某件东西的特殊用途时,它才会变成地标。同样地,我们「订定」了城市、人、牛——一切事物!为何我们必须构设这些东西?因为它们并非真的存在。
类似「僧侣」与「在家人」的概念,也是约定俗成的,我们创造它们,因为它们并非真的存在。这就如一个空盘子——你可以放任何想放的东西,因为它是空的,这是世俗谛的本质。男人与女人都只是世俗的概念,和我们周遭一切事物相同。
(心不再被世间苦难拖累 修行便结束了)
若你了解世俗的真相,就可以得到平静。但若你们相信人、生物、「我的」、「他们的」等是不变的实体,则无可避免地会为它们哭或笑。若将这些东西当作我们的,就永远会有痛苦,这是邪见。
我们都迷失在世俗谛中,所以,比丘们会在葬礼中唱颂「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因为那是实相。有任何东西是出生之后不会消灭的吗?人出生之后就会死亡,情绪生起后就会消退。你们曾看过有人连哭三、四年的吗?你们可能看过有人顶多哭一整夜,然后眼泪就流干了。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偈诵是如此说的。若我们了解有为法,并因而止息他它们,那就是最大的快乐。这是真正的功德,让有为法止息,止息「众生」的重担,超越这些事之后,人就能看见无为法。这表示无论发生什么事,心都不会对它造作,没有任何事能让心失去平衡。你还能期待什么?这就是终点与结束。
佛陀教导事物的实相,我们供养与闻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追寻与了解这个。若我们了解,就无须去研究观禅,它自己会发生。「止」与「观」的生起,和其它因缘法一样,都有其因缘。觉知的心超越这些事,已达到修行的顶点。
我们的修行、探索,就是为了超越痛苦。当「取」结束时,「有」的状态就跟着结束;当「有」的状态结束时,就不再有「生」与「死」。当事情顺利时,心不欣喜;当事情不顺利时,心也不悲伤。心不再被世间的苦难所拖累,因此修行便结束了。这是佛陀教导的根本原则。
佛陀教导「法」,是要让人使用的,甚至当人临终时,也有「寂灭为乐」的教导。但我们缺不平息有为法,相反地还执著它们,并为其哭泣,就这样迷失在有为法之中。天堂、地狱与涅槃,都是在这里找到。
(佛陀的一切教法 都和心有关)
人们通常对世俗谛无知,认为事物都依其自性而存在。当书上说,树、山、河等都是「无执受行」时,这就是将事情简化,因为它们无关痛苦——如同世间根本没有痛苦。
这只是「法」的表皮,若根据胜义谛来解释,就会了解这些都是人的贪欲在作祟。当人们会为了一根细针而打小孩时,你怎么能说事物无力造成事件,说它们是「无执受」的?无论是-个盘子、杯子或一块木板——心缘取这一切事物,只要看看若有人将其中一样砸碎会发生什么事,你就知道了,一切事物都可能如此影响我们。完全觉知这些事是我们的修行,审视那些有为与无为、执受与非执受的事。
诚如佛陀所说,这是「外在教法」的一部分。有次佛陀在一座树林里,他拾起一把树叶问比丘们:「比丘们,我手上的树叶和森林里的落叶相比,何者较多?」
比丘们回答:「世尊手上的树叶比较少,森林里的落叶显然比较多。」佛陀便说: 同样地,比丘们!如来的全部教法很渊博。但他知道的许多事和事物的本质无关,它们和离苦之道并非直接相关。「法」有许多面向,但佛陀真正希望你们做的,是去解脱痛苦,去探索事情,放下对色、受、想、行、识等五蕴的贪爱与执著。停止执著这些事,你们就能解脱痛苦。
这些教导就如佛陀手上的树叶,你并不需要很多,只要一些就够了。至于其他的部分,无须杞人忧天。就如广袤的大地充满青草、土壤、高山与森林,上面并不乏岩石与卵石,但这些岩石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一颗宝石的价值。
佛陀的「法」就像这样,你并不需要很多,一切外在教法,其实都和心有关。无论你研究三藏、阿毗达磨或任何东西,别忘了它来自何处。
(最好禅修的地方 就在你心里)
谈到修行,你真正唯一需要的是由诚实与正直开始,无须大费周章。你可能未研究过三藏,但还是认得出贪、嗔、痴,不是吗?你从哪里学习这些事?必须读三藏或阿毗达磨才会知道贪、嗔、痴吗?那些事早就存在你的心里,无须去书里找寻它们,佛法就是为了探索与断除这些事。
让觉知从你的心中自然散发出来,你就会正确地修行。若你想看火车,就去中央车站,无须沿着北线、南线、东线与西线游遍全程,去看所有的火车。若你想看每辆火车,那最好在大中央车站等。那是一切火车的终点站。
有些人对我说:「我很想修行,但不知如何做。我不适合研究经典,我老了,记不住东西。」只要看这里,就在「中央车站」,贪、嗔、痴都在这里生起。只要坐在这里,就会看见一切生起,就在此修行,因为你就被困在这里。世俗法在此生起,「法」也在此生起,任何地方都能修行佛法。
很早以前,我因不知如何修行,一直害怕自己修错了,故而四处行脚找寻老师。我经常从一山到另一山,从这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直到停下来省察为止。现在,我了解我在做什么。我过去一定很笨,因为当我四处行脚找地方禅修时,并不了解最好的地方就在我的心里。
一切你想要的禅定,都在你的心里,所以,佛陀要说:「智者自知。」以前我读过这些文字,但当时并不了解其义。我四处行脚寻找地方禅修,最后在即将力竭而死时才停下来,那时才发现正在寻找的东西,就在我的心里。因此,现在我才能告诉你们这点。
(愈忽视修行 心愈往下沉沦)
有些人可能会说你们无法在家修行,因那里有太多障碍。果真如此,那么连吃饭、喝水都可能会变成障碍。若吃饭是修行的障碍,那就不要吃!有些人可能会说,身为在家人无法修行,因周围太拥挤了。若你住在拥挤的地方,就观察那个拥挤,你能使它开阔。心已被拥挤迷惑,因此训练它觉知拥挤的实相。
你愈忽视修行,就愈不重视上寺院闻法,心就愈向下沉沦,像只青蛙进洞。有人拿钩子来,青蛙就完了,它们毫无机会,只能坐以待毙。因此,别让自己钻进牛角尖——有人可能拿钩子把你钩上来。
在家里被儿孙烦扰,你甚至比青蛙还惨!你不知如何脱离这些事。面临老、病、死,你该怎么办?这些都是来抓你的钩子,你能逃到哪里去?
全神贯注在子女、亲属与财产上,这就是我们内心所处的困境,不知如何放下它们,没有戒或慧的帮助是无法解脱的。当色、受、想、行、识造成痛苦时,你总是被困在其中。这痛苦为何会生起?若不观察,你永远不会知道。若快乐生起,你只会陷入在其中而沾沾自喜,不会问这快乐从何而来。
(在任何地方皆可修行 因为心总跟着你)
因此,改变你的了解,便可在任何地方修行,因为心总是跟着你。坐着时若有好的想法,清楚觉知它们;若有坏的想法,也清楚觉知。躺着时也是如此,只要观察自己的心。
佛陀的教法告诉我们,要观察自己,别追求时尚与迷信,所以他说: 戒带来幸福,戒带来财富,戒带来涅槃。因此,要持戒清净。②
「戒」是指我们的行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别期待天神会为你做什么,或天使与护法神会保护你,或吉时吉日会帮助你。这些事都是不真实的,因此别相信它们,若相信就会痛苦。你会一直等待良辰吉日,或天使与护法神的帮助,你只会痛苦。观察自己的身与口,观察自己的业。做善事,就会有善报;做坏事,则会有恶果。
若你了解,善与恶、对与错都存在你心里,就不必去其他地方找寻它们,只要在它们生起的地方寻找即可。若在这里掉东西,就得在这里找回来。即使你一开始找不到它们,仍得持续在遗失的地方寻找,但通常我们在这里遗失,却到别处寻找,何时才找得到呢?善行与恶行都存在你们的心里,只要持续在那里寻找,有天一定会看得到。
众生都依自己的业而活,什么是「业」?人们太容易受骗了,若你做坏事,他们说魔王(yama)就会就会将它记在簿子上,当你到达那里时,他便拿出簿子审问你。你害怕死后的魔王,却不知道魔王就在自己心里。若你做坏事,即使是独自偷偷摸摸地做,魔王也都知道并把它记下来。你可能做得很隐秘,完全没被人看见,但「你」看见了,不是吗?魔王统统都看见了,丝毫没有遗漏。
你们有人偷过东西吗?我们之中可能有少数人做过贼。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意图,行恶就会有恶果,行善则会有善报,你无处可躲。即使别人没看见,你也一定看得到自己,即使躲进深洞里,你还是找得到自己。你不可能犯下恶行,却能侥幸逃得过恶果。
同样地,你为何不看看自己的清净行为呢?平静与激动、解脱与束缚,你全都看见,我们清楚看见这一切。在佛教中,一定要清楚地觉知自己的一切行为。我们不会如婆罗门,进到你家里说:「愿你健康快乐,愿你长寿。」佛陀不会如此说。疾病如何能说一说就消除呢?
佛陀对待疾病的方式是说:「在你生病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是什么导致你生病?」然后,你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哦!它就是如此,是吗?服这贴药试试看。」若那贴药无效,他就会开另外一帖。这方法很可靠,完全合乎科学。
至于婆罗门,他们只是在你的手腕上绑一条线,然后说:「好,要幸福,要健康!在我离开后,你就立即起身,去吃顿丰盛的大餐。」无论你付他们多少钱,病还是不会好,因为他们的方法没有科学的基础,但人们就喜欢相信这一套。
(了解一切都是有为法 就能自在)
一切事物只是如实存在,它们本身并不会造成痛苦。就如一根尖刺,它会让你痛苦吗?不,它只是一根刺,不会招惹任何人,但若你站到它上面,就会痛苦。
刺只管自己的事,它不会伤害人,那是因为我们自己,所以才会有痛苦。色、受、想、行、识——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只是如实存在,是我们去找它们的碴儿,若打它们,它们就会回击我们;若不理会,它们并不会防碍任何人,只有狂妄的醉汉才会找它们的麻烦。
你若认为「我很好」、「我很坏」、「我很棒」或「我很差」,那都是错误的想法,若能了解这些想法都只是各种有为法,那当别人说「好」或「坏」时,你可以很自在。只要你还将它们看成「我」和「你」,就会如有大黄蜂嗡嗡地飞来叮你,大黄蜂来自它们的三个窝——身见、疑或戒禁取③。
(佛陀只带你到解脱道的起点 其他的必须靠自己)
一旦深入观察世俗谛与有为法的真实本质,「我慢」就无法获胜。其他人的父母就如自己的父母,子女就如自己的子女;看其他人痛苦,就像是自己痛苦。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和未来佛面对面,它并不是那么困难。所有人都是同舟一命,然后天下就会太平。若你想等到未来佛弥勒尊者降世,那就别修行,你大概可以一直混到看见他(约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但他可没那么疯狂,会收这种人做弟子!
许多人就只会怀疑,若对自己不再怀疑,则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在乎,因为你的心已放下,它是平静的。平息了有为法,你不再执著修行的形式——那老师差劲、那地方不好、这是对的、那是错的。没有这些事,这些想法都被消弥了,你和未来佛面对面。那些只会合掌祈求的人,永远到不了那里。
这就是修行。佛陀只带领你到解脱道的起点,「如来只是指出道路」。以我而言,他只教导这么多——就如我教你们的——其他的全靠我自己。我只能带领你们到解脱道的起点,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注释〕 ①教导(pariyatti):学习、教法与圣典,是指佛教的理论层面。此字通常和另两个佛教层面有关——行道(patipatti)与通达(pativedka)。因此,顺序是学习→行道→通达。 ②这是传统受戒尾声,以巴利语说的句子。 ③身见(sakkayaditthi)、疑(viccikiccha)与戒禁取(silabbataparamasa)是十结(samyojana)中的前三结,是将心绑在生死轮回中的烦恼,断除这三结即名为「入流」——四沙门果中的初果。
第十六章 结语
(修行是内在 而非外在的学习)
你知道修行会在哪里结束吗?或你只是持续如此学习?那没问题,但它应是内在的学习,而非外在的学习,你必须学习眼、耳、鼻、舌、身、意,那才是真正的学习。研究书本只是外在的,它很难完成修行。
当眼见色时,会发生什么事?当耳、鼻与舌经验到声、香、味时,会发生什么事?当身与心接触到触与法时,会有何反应?那里仍有贪、嗔、痴吗?我们是否迷失在色、声、香味、触、法中?这是内在的学习,它有完成的一天。
若我们只研究而不修行,将得不到任何结果。就如养牛的人,早上带牛去牧场,晚上又将它带回畜栏——他却未喝过牛奶。研究固然很好,但别让它变成如此,你应养牛,同时也喝牛奶。要得到最好的结果,一定要解行并重。
我换个方式来解释。就如某人养鸡,却不取鸡蛋,他得到的只是鸡屎!注意,不要让你自己变成那样!这意味着我们研究经典,,却不知如何放下烦恼,不知如何去除心中的贪、嗔、痴。研究而不修行,没有断除烦恼,就不会有结果。这就是为何我将它比喻为养鸡却不取鸡蛋,只取鸡屎,那是相同的。
(若不修行 永远不知解脱的滋味)
佛陀希望我们研究经典,然后针对身、口、意,戒绝恶行,增长善行。人类真正的价值,将透过身、口、意而得到实现。若我们光说不练,则修行是不完全的;若我们虽做好事,但心却不够好,那也同样是不完全的。
佛陀教导我们要增长身、口、意的善行,要增长善的行为、语言与意念,这是人生的宝藏。研究与修行都要好才行。
佛陀的八正道、修行之道,都不外乎这身体: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两个鼻孔、一个舌头与一具身躯,这就是「道」,而心则是遵循「道」者。因此,研究与修行,都存在于我们的身、口、意中。
你见过经典教导除了身、口、意之外的东西吗?经典只教这个,别无其他。烦恼就在这里出生,若你觉知它们,它们也会在这里灭亡。因此,你应该了解,研究与修行都存在于此。只要研究这么多,我们就可以知道一切。说话时,说句真实语,胜过一辈子瞎说,你了解吗?
换句话说,一个只研究而不修行的人,就如汤锅里的勺子,它每天都在锅子里,却从不知汤的滋味。
若你不修行,你可能一直研究到死,永远不知道解脱的滋味!
附录 《阿姜查的禅修世界》各部文章出处
阿姜查教法奇妙而简单的风格可能会骗人,让人误以为它没什么;有些东西经常只有在听过多次后,我们的心才会豁然开朗,教法以某种方式呈现出更深刻的意义来。他的善巧方便,让他能因时、因地而适宜地解释「法」,使听众都能了解与感同身受,实在令人惊叹。
有时从字面上看来,似乎会现得不一致与自相矛盾,这时读者应记住,这些文字都是活生生的经验记录。同样地,如果教法可能有时和传统所说有些出入,我们也应记住,法师总是发自内心在说话,发自他自己禅修经验的深处。
读者们会注意到,由于阿姜查的谈话从来不打草稿或针对单一主题,因此,它们每一篇都可能涵盖佛道的广泛层面——戒、定、慧的元素经常相互交织与呼应。虽然如此,每一篇都仍有个别的主题,这些都是方便安立的。
收集在这本合辑的谈话,本来是收录在六本不同的刊物上;其中有些后来又重印成一本,或与其它一、两本合印。从泰文译成英文,有先天上的困难,许多口头指导技巧上的重复语句被删除,但愿这不至于遗漏阿姜要强调的精神。
被吸收进泰文的巴利语,后来都有了新增的意义。例如,泰文arom 是指巴利语(ā rammana),意指感官所缘或法尘,但它一般都被当作「心情」或「感情」。阿姜查在使用这些字时,两种方式都有使用,它们都被逐一对照翻译出来。同样地,mind(心)与heart(心、心脏、核心)在泰文中所指都是相同的,它们也都被依上下文意,而有不同的翻译。
要在晦涩的直译与流畅的意译之间取得平衡,并不太容易,每个译者都各有擅长;但愿他们的文字处理,都能呈现出这些谈话的清晰、直接与幽默,更重要的时蕴藏在其中的深度。原来的合辑如下:
【一】《菩提智》(Bodhiyana)
是由阿姜查的西方弟子,所翻译与出版的第一本他的谈话合辑。从一九七九年初版至今,已重印过许多次,是由阿姜查的多位西方比丘与八戒女弟子翻译完成。
- **<教法片断> (Fragments of a Teaching)**:一九七二年在巴蓬寺对在家众的谈话。
- <一份「法」的赠礼> (A Gift of Dhamma):一九七七年十月十日在乌汶的国际丛林寺(Wat Pah Nanachat)对西方比丘、沙弥与在家众的谈话。
- **<法性> (Dhamma Nature)**:一九七七年雨安居期间,对国际丛林寺的西方弟子的谈话。
- **<实相的两面> (The Two Faces of Reality)**:一九七六年,在阿姜查住处的一次非正式谈话。
- **<心的训练> (The Training of the Heart)**:一九七七年三月,对一群来自曼谷波翁奈寺(Wat Bovonives)的西方比丘所说。
- **<与眼镜蛇同住> (Living with Cobra)**:对一位英国老妇人的最终教导。
- **<阅读自然之心> (Reading the Natural Mind)**:一九七八年雨安居期间,对一群刚做完晚课的新比丘一次非正式的谈话。
- <只管做它!>:(Just do it!):一九七八年七月,对巴蓬寺一群新戒比丘所做的活泼谈话。
【二】《解脱的滋味》(A Taste of Freedom)
由单一译者布鲁斯.伊凡斯(Bruce Evans)独力完成,他编辑这本书时的身份是阿姜普里梭(Ajahn Puriso)。本书与一九八一年首次出版。
- **<关于这颗心> (About this Mind)**
- **<内心的平衡> (The Path in Harmony)**
- **<和谐的正道> (The Path in Harmony)**
- **<内心的中道> (The Middle Way Within)**:一九七〇年对一群出家人与在家人所作的开示。
- **<超越的平静> (The Peace Beyond)**:一九七八年在巴蓬寺,对泰国国会议长桑雅.达磨萨克提(Sanya dharmasakti)的谈话浓缩版本。
- **<世俗与解脱> (Convention and Liberation)**
- **<无住> (No Abiding)**:对国际丛林寺的比丘、沙弥与在家众所讲。
- <正见——清凉地> (Right View—The Place of Coolness):对国际丛林寺的比丘、沙弥与在家众所讲。
- **<结语>(Epilogue)**:摘自一九七九年在英国牛津对一位在家佛教徒的谈话。
【三】《活「法」》(Living Dhamma)
是阿姜查对在家人的谈话合辑,与《心灵粮食》是姊妹作,后者是针对出家人所说。这两本书的谈话都是由布鲁斯.伊凡斯翻译,它们是为了一九九三年阿姜查的葬礼而编辑。
- **<使心变好>(Making the Heart Good)**:对一大群来巴蓬寺供养的在家人所说。
- <为何我们生于此?>(Why Are We Here):一九八一年雨安居期间,在金刚光明寺(Wat Tum Saeng Pet)对一群来访的在家人所说。
- **<我们真正的家>:(Our Real Home)**:对一位临终的在家老妇人所说。
- **<四圣谛>(The Four Noble Truths)**:一九七七年在英国坎伯利(Cumbria)文殊学院(Manjushri Institute)的谈话。
- **<修定>(Meditation—Samadhi Bhavana)**: 一九七七年在伦敦汉普斯戴德寺(Hampstead Vihara)所讲。
- <与「法」同住世间>(Living in the World with Dhamma):在乌汶省会,一次非正式谈话。
- **<空经法师>(“Tuccho Pothila”-Venerable Empty Scripture)**:一九七八年的某个晚上,对一群在家众的非正式谈话。
- **<宁静的流水>(Toward the Unconditioned)**:一九八一年雨安居期间,在金刚光明洞寺所说。
- **<趋向无为>(Toward the Unconditioned)**:一九七六年在一个阴历斋戒夜所说。
【四】《心灵粮食》(Food for the Heart ,1993)
- <「法」的战争>(Dhamma Fighting):撷取自对巴蓬寺比丘与沙弥的谈话。
- **<了解戒律>(Understanging Vinaya)**:一九八〇年雨安居期间,对巴蓬寺比丘大众的谈话。
- **<维持标准>(Maintaining the Standard)**:一九七八年佛学考试过后,在巴蓬寺的谈话。
- <正确的修行——稳定的修行>(Right Practice—Steady Practice):一九七八年盛夏,对一群短期出家的大学生所说。
- <正定——在活动中离染>(Samma Samadhi—Detachment Within Acitivity):一九七七年雨安居期间在巴蓬寺所讲。
- **<欲流>(The Flood of Sensuality)**:一九七八年雨安居期间,对比丘大众所讲。
- **<死寂之夜>(In the Dead of Night)**:六〇年代末期在巴蓬寺,于一个阴历斋戒夜所说。
- <感官接触——智慧的泉源>(Sense Contact-the Fount of Wisdom):一九七八年雨安居期间,对比丘大众所讲。
- <「不确定」——圣者的标准>(“No Sure!”—The Standard of the Noble Ones):一九八〇年的一个晚上,对一些比丘与沙弥的非正式谈话。
- **<胜义>(Transcendence)**:一九七五年在巴蓬寺,于一个阴历斋戒夜所说。
【五】《解脱之匙》(The Key to Liberation)
的泰文原文为Gunjaer Bhavana,是阿姜查教法以书面呈现的第一本书,时间在一九六〇年代。这个新的英译本是在二〇〇二年完成。
- **<解脱之匙> (The Key to Liberation)**:六〇年代在巴蓬寺,对一个学前比丘学者与他的一群在家学生所说。
【六】《见道》(Seeing the Way)
一九八八年所作的一本手册,由阿姜查的资深西方出家弟子所讲解。本书由这个对话开始。
- <什么是「观」?> (What is Contemplation?):摘录自一九七九年雨安居期间在果诺寺(Wat Gor Nork),阿姜查与一群西方比丘与沙弥间的一次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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