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的流动：阿姜查的生平与教诲
阿姜查尊者, 高僧大德, 南传上座部佛法, 精选 ·Index
Stillness Flowing - Ajahn Jayasaro
静止的流动：阿姜查的生平与教诲 - 阿姜查雅萨罗 - 摘要
心，本身是宁静的。我们所经历的动荡，不过是烦恼的来访。
前言
阿姜苏美多
这本关于阿姜查的传记，对于我们这些曾与他共住并接受他训练的人来说，是保存记忆、分享经验的重要帮助。我于1967年初遇阿姜查，立刻被他沉静的存在所打动。那时我不会说泰语，他不会说英语。实际上，阿姜查的教导非常实用，不依赖于言语、解释和翻译。我们在巴蓬寺的生活基于觉知和正念，觉知心的状态，觉知你实际的感受。为此，你并不依赖于特定语言。这个简单的教导是关于观察心的状态、情绪的实相，并以无常、苦、无我的角度来看待它。
阿姜查对生活的整个态度激励着我，使我渴望作为一名比丘来训练和生活。对我而言，他是泰国森林传统中佛教禅修成果的活生生典范。他启发了我。通过与他亲近生活并信任他，我发现他在给予佛法开示方面是多么有天赋。如今，全世界都对阿姜查的教导感兴趣，这在他圆寂二十五年后依然如此，因为他的教导非常实用，持续引起共鸣。阿姜查总是强调实践的重要性，指出我们每个人如何能将佛陀的教导应用于生活中，并使其发挥作用。
序言
阿姜·查雅萨罗
这本书历经漫长的创作过程。我热爱阿姜查，并相信他已证得觉悟，这无疑会影响本书的基调。但我并未因顾及其声誉而隐瞒任何信息。许多人对宗教人物的正直抱持怀疑，但阿姜查却毫无隐藏。这正是为何我相信他的生平如此值得研究的原因之一。每个记得他的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阿姜查，这本书呈现的是我心中的那一位。
第一章：生命尽头
阿姜查的圆寂
圆寂
1983年1月20日，在泰国东北部乌汶府的小机场，一架泰国空军飞机降落。一位身材高大的西方比丘从机舱走出，怀中抱着一位年迈瘦小的泰国比丘——他便是备受尊敬的阿姜查。在曼谷医院经历了五个月的检查与会诊后，他回到家乡的寺院——巴蓬寺，在弟子们的围绕中度过他生命最后的时光。
然而，阿姜查最后的生命时光竟超过了三千天。直到1992年1月16日清晨5点20分，他才最终离世。他平静地走完了生命的旅程。在场的比丘们，包括住持阿姜连，围绕在他的床边，念诵思惟有为法无常本质的偈子。接着，他们极其细心地为阿姜查清洗身体，并为他穿上一整套崭新的袈裟。
消息迅速传开。僧侣、女尼和亲近的在家弟子们陆续前来致敬。他们并非前来哀悼，少有泪水。尽管阿姜查的离去并不意外，却仍令人震惊。沉重而恍惚的感觉弥漫在空气中。前来致敬的人流从涓涓细流汇成江河。在他一年后火化前，超过一百万人向他的遗体致敬。
国王赞助了为期七天的皇家葬礼仪式。在棺木移至主法堂后，遗体被安放在一个镶嵌着珍珠母雕刻的华丽深色木棺中。寺院宣布了为期十五天的法务实践，包括诵经、禅坐和佛法开示，向所有人开放。资深弟子们说，现在正是通过身、语、意全心修习佛法，并将功德回向给阿姜查的时候。他们智慧慈悲的老师已不在世间，但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以及他教导的一切。
火化
1993年1月16日，星期六，阿姜查圆寂整整一年后，是他的火化之日。在巴蓬寺这座森林寺院里，聚集了约四十万人。气氛庄重却不悲伤，大多数人身着白衣。
这是一个持续十天仪式与法务实践的高潮。期间，约六千名比丘、一千名女尼和超过一万名在家佛教徒在森林里露营。每天从凌晨三点到晚上十点，所有住众都参与诵经、禅坐和聆听佛法的日程。
下午4点19分，国王普密蓬与诗丽吉王后抵达。他们坐在特别建造的皇家亭阁中。在他们面前，一座32米高的白色舍利塔优雅地矗立着，阿姜查的遗体就安放在其中。这座建筑今天将作为火葬场。
皇家仪式结束后，僧侣、女尼和在家佛教徒依次将他们的蜡烛和檀香花置于棺前。成千上万的人参加了这场火化仪式，却几乎没有眼泪。他们不是哀悼者，他们相信阿姜查并非这个即将被火焰吞噬的身体，他的心早已解脱，如佛陀所言，“超越一切描述”。
筹备
巴蓬寺僧团从阿姜查患病初期就开始为这场葬礼做准备。他们整修寺院建筑，增建卫生设施，并建造了一座舍利塔，用以安放阿姜查的舍利。
舍利塔的设计融合了传统与现代，由屡获殊荣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免费提供服务。塔基呈倒钟形，塔尖高达32米，内部是一个圆顶室，代表着四圣谛和十二缘起等核心教义。僧团是主要的劳动力，来自153个分院的比丘轮流前来支援。经过六个月的专注努力，舍利塔在1993年1月5日完工。
夜幕之后
火化当晚，气温骤降，风声呼啸。备受尊敬的森林禅师龙达摩诃布瓦尊者坐在法座上，敦促听众们坚守阿姜查所教导的传统与修行。午夜时分，火化仪式正式开始。阿姜查最资深的弟子们进入塔内，进行“请求原谅”的仪式。
阿姜连和乌汶府府尹将皇家火焰放入火化炉中。火焰迅速燃起。然而，由于烟囱堵塞，浓烟开始渗入室内，火势失控。僧侣们冷静有序地撤离，并合力用水将塔内的火扑灭。这个小插曲被一些人视为神通的展现，另一些人则认为是设计的缺陷，还有人则看作是阿姜查最后一次调皮的幽默。
僧侣们重新穿上袈裟，禅修者回到他们的禅修中。佛法开示继续进行，冷风依旧。不久，天空将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第二章：生命启发
1918-1954
适宜之地
泰国东北部，即“伊善”地区，环境恶劣，土地贫瘠，气候严酷。然而，正是这片土地在二十世纪孕育了佛教僧侣主义的繁荣。过去一百年里，泰国公认的觉悟大师绝大多数都来自这个地区。伊善人民主要是从中国西南部迁徙而来的“老族”后裔，他们坚韧不拔，与泰国中部的主体民族“泰族”文化相近，共同信奉融合了婆罗门教仪式和古老泛灵信仰的上座部佛教。他们性情温和，务实而坚韧。在许多世俗标准下，伊善或许是个落后的地方，但从佛教的视角看，它却是一个精神力量的超级大国，尤其是在二十世纪，这里是佛教的坚固堡垒。
乌汶府
乌汶府的历史始于1778年，由逃离万象国王的老族贵族建立。到了二十世纪初，乌汶已成为一个大府的中心。在殖民主义的威胁下，朱拉隆功国王推行现代化改革，乌汶被纳入中央集权的泰国。但对大多数村民而言，他们的世界就是村庄，寺院是他们唯一信任的机构。阿姜查就出生在乌汶府城南几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庄——班高。
成长岁月
阿姜查于1918年出生于一个富裕的稻农家庭，名为查·创 चोट（Chah Chuangchot）。他是一个外向、阳光且有领导力的孩子，深受朋友们的喜爱。他从小就对僧袍心生向往，常模仿僧人。
在那个年代，伊善地区的乡村教育主要由寺院承担。九岁时，阿姜查主动请求父母允许他搬进当地的班高寺，成为一名“寺院少年”（dekwat）。他认为这是过去善业成熟的结果。在寺院的四年里，他学习读写，服务僧人，逐渐吸收了佛教教义的氛围。
牛蛙沙弥
1931年3月，十三岁的阿姜查出家成为沙弥。因其结实的身材和洪亮的嗓音，他得了个绰号“牛蛙”（Eung）。他学习巴利文诵经，并完成了佛学考试的初级。
回归俗世
十六岁时，在一位名叫阿姜朗的僧人影响下，阿姜查还俗了。阿姜朗不久后还俗，并娶了阿姜查的姐姐。阿姜查回到田里干活，但他内心感到一种失落和未竟之感。他曾与朋友普（Phut）的异父妹妹哉（Jai）坠入爱河，并计划在服完兵役和短期出家后与她结婚。然而，由于家庭的经济原因，哉最终嫁给了普。这次失恋让他深刻体会到人生的无常。
阿姜查后来承认，在他出家的头七年里，他都无法完全放下对哉的思念。他曾有两次与女性的亲密接触经历，一次是出于善意陪伴一位新寡的妇人，另一次是在朋友劝说下前往妓院，但最终因厌恶而作罢。这些经历预示着他未来几年内心的挣扎。
出家
1939年4月26日，阿姜查在廓内寺（Wat Kor Nai）正式受戒成为比丘，法名“苏跋多”（Subhaddo），意为“善增长者”。最初的几年，食物的欲望成了他的一大困扰。完成学业后，他感到所学与实践脱节，决心放弃学术研究，全身心投入“修行之道”，成为一名森林比丘。
修行之道
1947年初，阿姜查与一位同伴开始了他的“头陀行”（tudong），赤脚徒步穿越乡村，仅靠乞食为生。他们穿越了危险的“Phaya Yen”森林，最终抵达了华富里府的考翁哥寺（Wat Khao Wongkot）。虽然那里的著名禅师已圆寂，但阿姜查仍决定留下，并在那里度过了他的第一个雨安居。
在考翁哥寺，他遇到了一位来自柬埔寨的资深比丘，这位比丘在经教和禅修上都有很深的造诣。一次深夜，这位比丘为了纠正一个微小的戒律解释错误，不惜摸黑爬上危险的山路找到阿姜查，这让他深刻体会到“于微小过失中见怖畏”的真义。
遇见龙普曼
在考翁哥寺的雨安居期间，阿姜查首次听闻了龙普曼（Luang Pu Mun）的名字。龙普曼是泰国森林传统的传奇人物，被许多人认为是当代的觉悟者。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森林中独自修行，避开名利。当时，龙普曼已回到伊善地区，许多比丘聚集在他身边。
雨安居结束后，阿姜查与同伴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龙普曼所在的农普寺（Wat Pah Nong Pue）。寺院的宁静氛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向龙普曼请教了关于戒律实践的困惑。龙普曼教导他，以“惭”（hiri）和“愧”（ottappa）为基础，一切戒律的持守都会自然随之而来。在聆听龙普曼开示的两天里，阿姜查感到所有关于修行的疑惑都烟消云散，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法喜。这次会面为他的修行指明了方向，他认为自己所有的修行成就都源于这短暂的相遇。
火葬场的考验
离开龙普曼后，阿姜查的修行决心更加坚定。他曾在一个火葬场林中独自过夜，直面内心对鬼神的极度恐惧。第一夜，村民们抬来一具尸体，就埋在他帐篷附近。他整夜未眠，与恐惧搏斗。第二夜，另一具尸体被抬来火化，恐惧变本加厉。深夜，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向他走来，停在他帐篷前。在极度的恐惧中，他质问自己：“我怕什么？”答案是：“怕死。”他进一步反思：“死亡在哪里？它就在我们之内，无处可逃。”这个认知让他从恐惧中解脱出来，内心升起前所未有的无畏。这次经历让他深刻体悟到，真正的无畏就诞生于恐惧最深之处。
良师益友
之后，阿姜查前往拜见另一位大行部派的头陀僧龙普奇那利（Luang Pu Kinaree），并在其寺院度过了1948年的雨安居。龙普奇那利是一位谦逊、少言但智慧深邃的禅师。阿姜查从他那里学到了将修行融入日常劳作中的智慧。在这里，他经历了另一次严峻的考验——强烈的性欲幻象。他被无数女性生殖器的幻象所困扰，持续了整整十天。他依靠坚韧的忍耐，最终战胜了这股强大的烦恼。
在之后的头陀行中，他继续面对各种挑战，包括对僧袍的欲望、与一位寡妇的情感纠葛，以及在森林中遭遇猛虎的威胁。每一次经历都成为他观察自心、增长智慧的机会。
回归伊善
经过多年的游方修行，阿姜查感到自己已准备好回归。1952年，他回到家乡班高村，他的佛法开示令村民们耳目一新。之后，他在班帕道村附近的洞穴度过了两个雨安居，并开始教导一批追随他的比丘。他建立了一套严格的修行日程，自己则在更偏僻的山上独修，以身作则。
1954年初，他的母亲和村民们正式请求他在班高村附近建立一座森林寺院。阿姜查答应了。经过八年的游方，他准备开启生命的新篇章。
第三章：另辟蹊径
巴蓬寺
开拓
1954年3月8日，阿姜查和他的弟子们抵达了“蓬”森林。这片森林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儿时曾听父亲讲述过伟大的龙普扫在此禅修的故事。在村民的帮助下，他们在森林中心清理出一片空地，并用当地的材料搭建了简单的茅棚。这标志着巴蓬寺的诞生。
这片森林在当地人眼中有些令人生畏，传说有凶猛的守护神。阿姜查并未反驳这些说法，反而常提及这位名为“红公”（Por Daeng）的守护神，并认为正是因为他，这片森林才得以保存至今。
早期艰辛
巴蓬寺的建立没有资金，也没有发展规划。阿姜查坚信，只要僧团修行真诚，物质支持会自然到来。早年间，寺院的生活极为简朴。僧人们每天乞食，食物通常只有糯米饭，偶尔有些许配菜。他们自己缝补袈裟，直到无法再用。医疗条件也十分有限，僧人们主要依靠草药治病。疟疾是最大的威胁，包括阿姜查在内的许多人都曾多次病危，但他始终坚持不依赖现代医疗，而是通过禅修和草药来对抗疾病。这种艰苦的生活方式，既是对耐力的考验，也是对简朴和少欲美德的培养。
黄金岁月
在巴蓬寺建立的初期，阿姜查是一位严格而充满活力的导师。他为弟子们制定了极其严格的修行日程，要求他们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戒、定、慧的训练中。他将修行比作一场战争，鼓励弟子们拿出战士般的精神，与内心的烦恼战斗。
阿姜·准（Ajahn Jun）回忆道，每天凌晨三点钟响，所有人都必须迅速到法堂集合，进行禅坐和诵经。白天，除了乞食和用餐，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禅坐、经行和寺院的劳作。阿姜查要求所有活动都在静默中进行，以培养持续的正念。他对细节要求极高，任何粗心或放逸都会受到严厉的批评。
尽管训练严苛，但阿姜查并非不近人情。他偶尔会召集僧人们在自己的茅棚下轻松地交谈，分享故事和经验。这些时刻让弟子们感受到如父般的温暖，也让他们对老师的敬畏与爱戴更加深厚。
巴蓬寺逐渐在当地扎下根来。起初，寺院与周围村民以及城镇僧侣的关系有些紧张。一些人将森林僧视为偏激的狂热分子。但阿姜查以其无可挑剔的德行和谦逊的态度，通过安静的外交手腕，逐渐赢得了尊重和认可。他坚持不为寺院募款，不依赖权贵，保持了僧团的独立与纯正。十年后，巴蓬寺已稳固建立，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修行者，森林传统终于在乌汶府生根发芽。
第四章：启发众生
阿姜查：善知识
从1954年起，阿姜查的生命重心便是他的寺院，训练日益增多的僧侣、女尼，并教导在家弟子。他成为了佛陀所说的理想精神导师——“善知识”（kalyāṇamitta）。佛陀曾说，善知识是梵行的全部。阿姜查以其自身的德行、智慧和慈悲，完美地诠释了这一角色。
解脱
泰国佛教徒普遍相信阿姜查已证得阿罗汉果，即从烦恼中完全解脱。然而，阿姜查本人对此极为缄默。戒律禁止比丘向未受具足戒者宣称自己的证悟。他认为这种宣称会引发个人崇拜，损害僧团和合，并误导在家众。他教导弟子们，不要执着于任何证悟的身份，无论是初果还是阿罗汉。他说：“什么都不是。成为任何东西，都是苦。”他的回答总是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当下的修行：“看你自己的心。现在还有贪、嗔、痴吗？如何才能解脱它们？”
神通
弟子们普遍相信阿姜查拥有神通，尤其是他心通。虽然他从不谈论此事，但许多轶事似乎证实了这一点。一次，一位年轻比丘在乞食回来时心想：“我今天饿坏了，要吃掉像我脑袋那么大的一团糯米饭。”他一进寺院，就遇见阿姜查笑着对他说：“饿得想吃脑袋那么大的糯米饭啦？”那位比丘当场羞得满脸通红。
然而，阿姜查从不以神通来吸引信众。他认为佛陀教导的三种“神变”（pāṭihāriya）中，最殊胜的是“教诫神变”——即引导迷惘之心趋向真理的能力。
启发性的品格
阿姜查的品格深深地启发着弟子们。他的耐心体现在对修行艰辛的忍耐和对弟子们无尽的教诲上。他的感恩之心（kataññū-katavedī）体现在他对父母、师长乃至所有供养者的尊重与回报上。他对佛法的热忱激励着弟子们勇猛精进，他说“涅槃就在死亡的岸边”。他的知足与简朴成为所有人的榜样，他拒绝一切形式的募款，生活所需仅限于四事供养。面对批评和赞誉，他始终保持平静。
人格魅力与幽默感
阿姜查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他真实、不造作，能根据不同情境展现出不同的面貌——时而严厉如将军，时而温暖如慈父。他善用幽默，以轻松的方式揭示人们的傲慢、迷信和愚痴，使教导更易于被接受。他不是讲笑话，而是在生活的点滴中发现荒谬与不协调之处，并将其转化为深刻的教诲。例如，当一位应征入伍的青年向他索要护身佛牌以求刀枪不入时，他指着佛坛上真人大小的铜佛像说：“你把那个带上吧。扛在身前，保证子弹打不着你。”
严厉与慈悲
在中年时期，阿姜查的教导风格以严厉著称。他认为，精神修行如同一场战争，必须毫不妥协地面对烦恼。他的开示充满了战斗意象，敦促弟子们“杀死”贪、嗔、痴。这种严厉的慈悲，对于在权威文化中长大的泰国弟子而言，是一种有效的激励。他们知道老师的严厉源于深切的悲心，是为了帮助他们战胜自身的弱点。随着年岁增长，他的严厉逐渐被一种更温暖、如祖父般的慈爱所取代，但那份敏锐的洞察力从未消减。
独立
阿姜查珍视并教导弟子们保持独立，尤其是在与权贵和富人交往时。他从不让任何在家弟子在寺院中占据特殊地位，确保了僧团的公正与和合。他坚信，僧侣的福祉不应依赖于外在的资助，而应源于自身修行的纯正。他常说：“比丘的钵和袈裟，就是佛陀为我们建立的慈善基金会。拥有它们，你得到的将永远多于你所需要的。”
第五章：生命血脉
阿姜查与戒律
阿姜查视戒律（Vinaya）为佛陀教法的“生命血脉”。他认为，戒律为修习佛法创造了最佳的外在条件，是通往甚深禅定与智慧的坚实阶梯。
核心：波罗提木叉
“波罗提木叉”（Pāṭimokkha）是比丘的核心行为准则，包含227条学处。阿姜查的修行始于对戒律的深入研习。早年，他在阅读《清净道论》时，曾因戒律的繁复细节而感到困惑，甚至对修行生起退心。正是与龙普曼的相遇，为他解开了这个心结。龙普曼教导他，戒律的精髓在于培养“惭”（hiri，对恶行的羞耻心）与“愧”（ottappa，对恶行后果的畏惧心）。当这两种“世间守护者”在心中稳固时，持戒便会自然而然，不再是刻意的负担。
阿姜查将这一教诲融入到巴蓬寺的训练中。他强调，戒律的实践不仅是外在行为的约束，更是对内在动机的省察。每一个行为和言语之前，都应有正念的观照。
增补：日常行持
除了核心的波罗提木叉，还有大量被称为“行持”（korwat）的补充规定，这些规定塑造了森林僧独特的日常生活方式。阿姜查在巴蓬寺建立了一套非常细致的行持规范。
- 袈裟：他要求弟子们亲手裁剪、缝制和染制自己的三衣。这不仅是为了培养自给自-足的精神，更是为了让僧人对作为“阿罗汉之旗帜”的袈裟生起真正的尊重。
- 乞食钵：他教导弟子们要像捧着佛陀的头颅一样小心呵护自己的钵。从乞食、用餐到清洗，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正念的训练。
- 与女性的关系：阿姜查对此极为严格，他建立了一套旨在从根源上杜绝任何可能导致不当行为的规则，包括禁止僧人与女性独处。他将年轻僧人的欲望比作需要小心呵护的伤口，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导致感染。
- 金钱：巴蓬寺严格遵守不接受金钱的戒律。所有供养都归入僧团公共基金，由在家管家管理。阿姜查认为，放弃对金钱的执着是保障僧团纯洁与长久的关键。
- 仪式与礼仪：“请求原谅”的仪式用来化解师徒和同修间的芥蒂；“请求依止”的仪式则确立了师徒间相互负责、相互提携的指导关系。每日的顶礼，被视为一种直接对治我慢的修行。
强化：头陀行
“头陀行”（dhutaṅga）是佛陀允许的十三种苦行，旨在磨砺烦恼。阿姜查将其中一些规定为巴蓬寺僧众的必修课，如一日一食、仅用钵食、林居等。他鼓励弟子们通过这些行持来挑战自己的舒适区，以更强的决心去面对烦恼。
- 粪扫衣：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他曾用火葬场丢弃的裹尸布制作袈裟，他认为穿上这样的袈裟能时刻警醒自己，生起精进心。
- 不卧：每逢布萨日，所有僧众都必须彻夜不眠，进行经行和禅坐。这是一种强大的对治昏沉和懈怠的训练。
阿姜查教导说，戒律不是用来束缚人的，而是用来解放人的。当一个人通过持戒使身语清净，心便自然安定，从而为禅定和智慧的生起创造了最佳的条件。
第六章：核心要义
禅修教导
阿姜查的禅修教导核心在于将佛法作为一个完整、不可分割的整体来实践，即戒、定、慧三学的融合。他认为，正式的禅修必须根植于日常生活的正念与戒律之中。
基础
修行的起点是“布施”和“持戒”。布施能涤除吝啬，为更深层次的放下打下基础。持守五戒则能带来内心的安宁与无悔，为禅定创造必要的条件。然而，阿姜查提醒，不要执着于善行带来的快乐，而要反思一切有为法的无常与缺陷，从而生起“出离心”。
技巧
阿姜查并不执着于某种特定的禅修技巧。他最常推荐的是“安般念”（ānāpānasati），即观呼吸，并配合默念“佛陀”（Buddho）作为辅助。他认为观呼吸是“禅修法门中的王冠”，因为它简单、直接，且能完整地体现戒、定、慧三学。
他也教导“身至念”（kāyagatāsati），特别是观身三十二分，以此来破除对色身的执着。无论是哪种方法，关键都在于持续不断的正念。心就像一个只有一个座位的房间，当正念稳坐其上时，任何来访的“客人”（念头或情绪）都能被立刻觉知。
经行
经行与坐禅同等重要。佛陀曾说，经行能强身健体，促进消化，且在经行中培养的定力更容易在日常生活中保持。阿姜查鼓励弟子们在茅棚旁的经行道上长时间地来回行走，将“佛陀”的念诵与脚步结合起来。
障碍与对治
禅修的主要障碍是“五盖”：贪欲、嗔恚、昏沉睡眠、掉举恶作和疑。
- 贪欲：尤其是性欲，阿姜查教导用“不净观”来对治，即思惟身体的三十一个不洁部分，以此消解对色身的贪恋。
- 嗔恚：对治嗔恚的良方是“慈心”。当对某人或某事生起嗔心时，应思惟对方也是在受苦，从而以慈悲心取代嗔恨。
- 昏沉睡眠：他建议通过改变姿势（如经行）、到光亮处、洗脸，甚至走到悬崖边等方法来克服。关键在于“少食、少眠、少语”。
- 掉举恶作：对于散乱的心，不应强行压制，而要像看管猴子一样，知道它在躁动，但不随之起舞。
- 疑：对于疑，唯一的解药是亲证实修。阿姜查强调，不要相信自己的念头，要看穿它们的无常本质。
善巧方便
- 疼痛：面对禅坐中的疼痛，首先应尝试回到所缘，若无效，则以疼痛本身为所缘。关键是不因畏惧或厌恶而立即移动，而是学习与疼痛共处。
- 正见：修行必须以正见为指导。不要急于求成，修行如种树，只需施肥浇水，树木的生长有其自身的规律。
- 心相（Nimitta）：对于禅修中出现的各种影像（光、色、人等），阿姜查的教导是“不予理会”。这些都是“禅定的外壳”，执着于它们会偏离正道。应将注意力从所见的影像拉回到能知的心本身。
止与观
“止”（Samatha）与“观”（Vipassanā）是不可分割的。阿姜查用“静止的流水”来比喻这种关系：心在宁静中保持着觉照的流动。真正的平静不是压抑念头，而是在定中生慧，看清一切法的实相。当定力稳固，智慧便会自然生起，对身、心现象进行审视，看清它们的无常、苦、无我。
最终，修行会达到一个终点，阿姜查形容为“箭已拔出”。这是一个超越语言、超越概念的境界，是苦的完全止息。
第七章：琢玉成器
比丘的训练
阿姜查的训练体系旨在将一个凡夫俗子“琢磨”成一位真正的“沙门”（samaṇa），一个内心祥和、行为端正的修行人。这个过程是全面而严谨的，涵盖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筛选与预备期
与其他寺院不同，想在巴蓬寺出家的人，必须经过一段漫长的预备期，先作为白衣净人（postulant），再作为沙弥。这个过程可能长达一两年。阿姜查以此来考验申请者的决心与毅力，并筛选掉那些不适合僧侣生活的人。他常说：“易受戒，易还俗；难受戒，难还俗。”
在这期间，新人需学习寺院的规矩、日常诵念，并参与劳作，通过观察和模仿来适应僧团生活。阿姜查会静静地观察他们，了解其根性，然后再开始针对性地教导。
完整的训练体系
巴蓬寺的训练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而非零散的指令。它基于戒律和一系列被称为“行持”（kiccavatta）的僧团责任。
- 日程：每日凌晨三点起床，进行早课、禅坐。白天乞食、用餐后，进行经行、坐禅和劳作。傍晚则有晚课和禅坐，常常持续到深夜。布萨日则通宵修行。这个严格的日程旨在培养持续不断的精进力。
- 集体生活：阿姜查极度重视僧团的和合。集体禅修、集体劳作、集体用餐，都是为了削弱个人主义，培养为大众服务的精神。任何个人事务都不能凌驾于僧团活动之上。
- 对师长的责任：弟子需对老师履行一系列责任，如准备用水、清洗钵、整理住处等。这不仅是服务，更是一种亲近善知识、学习其言传身教的修行。侍者轮流担任，以防嫉妒。
- 住处与公共物品：僧人被教导要爱护自己的茅棚和寺院的一切公共设施，将其视为在家众信心的供养。打扫厕所等看似卑微的工作，被视为对治我慢的绝佳修行。
教诫的艺术
阿姜查的教导方式多样，既有法堂上的正式开示，也有茅棚下的非正式谈话。
- 开示：他的开示生动、直接，充满了乡土气息的比喻。他能敏锐地觉察到听众的心态，并针对性地说法。许多弟子都感觉，老师的开示仿佛是专门为自己而说，解答了心中长久的困惑。
- 挑战与“折磨”（Toraman）：阿姜查善于创造各种情境，让弟子直面自己的烦恼。例如，在炎热的下午，让大家穿着厚重的三衣在密闭的房间里禅坐；或在寒冷的冬夜，只穿单薄的僧衣在户外禅坐。他会故意延迟用餐时间，让弟子们观察自己因饥饿而生起的贪心和嗔心。这种“逆行”的训练，旨在磨砺弟子的忍耐力，让他们看清烦恼的虚妄本质。
有始有终
这个训练体系的最终目标，是培养出能够自立、并能将佛法传承下去的僧才。阿姜查会逐渐下放权力，让资深弟子承担管理和教导的责任。他鼓励弟子们，一旦学有所成，就应该去建立分院，将佛法传播到更广阔的地方。他培养的不仅是禅修者，更是能够荷担如来家业的僧团领袖。
第八章：远方来客
阿姜查与西方僧团
从1960年代末开始，一群来自西方的年轻人，背着行囊，踏上了前往泰国东北部森林的道路。他们被阿姜查的教导和巴蓬寺的生活方式所吸引，并最终构成了泰国森林传统中第一个成规模的西方僧团。
第一位弟子：阿姜苏美多
1967年，美国人阿姜苏美多（Ajahn Sumedho）来到巴蓬寺，成为阿姜查的第一位西方弟子。他曾是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拥有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硕士学位。在泰国的生活和禅修经历，让他下定决心出家。
初到巴蓬寺，阿姜苏美多面临着语言、文化、饮食和气候的巨大挑战。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放下西方个人主义的习气，融入一个强调纪律、谦逊和集体生活的环境中。阿姜查对他一视同仁，没有任何特殊照顾。阿姜苏美多回忆说：“阿姜查的整个训练方式，就是将你置于一个情境中，让你去反思自己的反应、反对意见等等，从而开始看清那些自然生起的见解、偏见和执着。”
在阿姜查的指导下，阿姜苏美多逐渐理解了戒律的智慧，并学会了在约束中寻找自由。阿姜查时而赞扬他以建立自信，时而又在众人面前严厉批评他以磨砺其我慢。这种充满智慧和慈悲的教导方式，让阿姜苏美多深深地信服。
西方人的眼光
随着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到来，他们带来了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他们对教理充满疑问，对传统习俗抱持批判眼光，这给阿姜查的教导带来了新的挑战。
阿姜查展现出非凡的善巧。他能超越语言和文化的障碍，直指人心。他用幽默来化解西方弟子的紧张和自负，用简单的比喻来阐释深奥的法义。他理解西方人对个人关注的需求，给予他们比泰国弟子更多的个别指导。
例如，一位西方弟子因思念家乡而情绪低落，阿姜查没有说教，而是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也是。”这简单的两个字，瞬间拉近了师徒的距离。另一位弟子因禅修毫无进展而沮丧，阿姜查则告诉他，西方人的头脑就像一座有很多房间的大房子，打扫起来比只有一间房的小茅屋要费时，但一旦打扫干净，会更加宽敞明亮。
巴蓬寺国际丛林道场（Wat Pah Nanachat）
1975年，为了给日益增多的西方弟子提供一个更适合他们修行的环境，阿姜查委派阿姜苏美多在巴蓬寺附近建立了一座国际丛林道场。在这里，英语是主要交流语言，僧团生活遵循巴蓬寺的模式，但允许在细节上做些许调整以适应西方人的习惯。
这为西方僧侣提供了一个平台，让他们在成为独当一面的老师之前，学习如何管理僧团、教导他人。
更广阔的画布
1977年和1979年，阿姜查两次应邀访问西方。他访问了英国和美国，会见了当地的佛教团体，并指导了禅修营。
在西方，他依然强调修行的根本——戒、定、慧。他告诫西方弟子，不要被五花八门的“灵性超市”所迷惑，而应选择一位具德的老师，并坚持不懈地遵循一个法门修行。他特别强调戒律的重要性，认为那是所有内心修持的基础。他说：“如果你想盖房子，你必须先打好地基。”
尽管身处异国，他的教导依然充满力量。在嘈杂的伦敦街头乞食，他教导弟子们如何保持内心的宁静；面对关于神通、死后世界等各种问题，他总是善巧地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回到当下的心。
这两次西方之行，为泰国森林传统在海外的传播播下了种子。今天，由阿姜查弟子们建立的分院已遍布欧洲、北美和澳大利亚，使得这份宁静而有力的传承得以在更广阔的世界中流淌。
第九章：向世界死亡
女尼的训练
缘起
佛陀时代曾有比丘尼僧团，但在上座部传统中，这一传承于约公元1000年中断。由于戒律规定比丘尼的授戒必须由比丘和比丘尼二部僧团共同完成，因此传承的中断意味着无法再如法产生新的比丘尼。在泰国，有心出家修行的女性通常会选择成为“八戒女”（Maechee），她们身着白衣，持守八戒。
巴蓬寺建立后不久，阿姜查便允许建立女尼社区。他将女尼们视为与比丘一样的森林修行者，要求她们过着简朴的生活，一日一食，并遵循严格的修行日程。他称她们为“沙门”，这是一个通常只用于比丘的尊称，显示了他对她们修行的尊重。
第一位女尼
起初，阿姜查对在同一座寺院内容纳男女二众心存疑虑。改变他想法的是一位名叫萍·乌泰恭（Pim Utaigorn）的虔诚女居士。为了考验她的决心，阿姜查让她独自在森林深处一块据说闹鬼的地方建茅棚居住。如果她能忍受这种孤独与恐惧，他就为她剃度。萍欣然接受挑战，并以其沉静与坚毅通过了考验。1956年，阿姜查正式为她和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另外三位年长女性举行了剃度仪式，并划定了女尼区的界限。
森林女尼的生活
在资深女尼萍和后来加入的汶毓（Boonyu）等人的带领下，女尼社区逐渐壮大。她们的生活极其艰苦。食物匮乏时，她们仅以盐拌烤过的剩饭充饥。她们的生活重心是禅修与劳作，如照管菜园、为整个僧团准备食物等。
阿姜查为她们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规章，其严格程度远超一般的女尼社区。这些规章旨在培养她们的正念、和合与少欲知足。例如，禁止闲聊，集体活动需保持静默，个人接受的供养需上交常住统一分配。
教导与关系
由于戒律规定和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非议，男女二众的区域被严格分开。女尼们很少能见到阿姜查，只有在布萨日或他偶尔前来开示时才能亲聆教诲。尽管如此，她们感到阿姜查的慈悲无处不在。他确保僧人在分配食物时总会为女尼们留足份额，并关心她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阿姜查对所有女尼一视同仁，即便是对自己的母亲，也未给予任何特殊待遇。他的教导直接而深刻，从不因她们是女性而有所保留。他鼓励她们直面内心的烦恼，培养出离心，并相信她们同样具有证悟解脱的能力。他教导她们，真正的修行是在日常生活中观照自己的身、语、意，将每一件事都当作修行的道场。
虽然女尼的地位和传承问题在佛教界仍有争议，但阿姜查通过在巴蓬寺建立的女尼社区，为那个时代的女性修行者提供了一个严谨、受尊重且能导向解脱的修行环境。她们用自己的实践证明，无论身披何种颜色的僧袍，一颗趋向“向世界死亡”——即舍弃世俗执着——的心，都能在佛法中找到归宿。
第十章：出于慈悲
阿姜查与在家众
阿姜查不仅是一位僧侣的导师，也对在家弟子的教化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他认为，僧团的健康发展离不开在家众的支持与正确理解，而引导在家众走上正道，正是僧人报答其供养之恩的最佳方式。
寺院的角色
与许多仅将寺院作为僧人修行场所的森林道场不同，阿姜查将巴蓬寺建设成一个向在家众开放的法教中心。他鼓励人们在布萨日（斋戒日）来寺院受持八戒、听闻佛法并通宵禅坐。他希望寺院能成为人们在世俗烦恼中的一处清凉庇护所，一个学习如何智慧生活的学校。
树立正见（Sammādiṭṭhi）
阿姜查教导在家众的核心，是帮助他们建立“正见”。
- 业力（Kamma）：他反复阐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法则并非宿命论，而是关于“意图”和“行为”的自然法则。善报不一定是世俗的财富或名誉，而首先是内心的安宁与善德的增长。
- 破除迷信：他坚决反对将鬼神、风水、算命、彩票号码等作为皈依处。他教导说，真正的吉祥来自善的行为，而非外在的仪式或神秘力量。当有人向他索要圣水时，他会说：“我的圣水是沸水，能把你的烦恼烫掉。”当有人向他索要护身符时，他回答：“最好的护身符是佛法。奉持佛法的人，自身就能保护自己。”
- 皈依三宝：他引导人们理解三宝的真实义。佛，不仅是历史上的觉者，更是每个人内心本具的觉性。法，是宇宙的实相，无处不在。僧，是清净和合的修行榜样。真正的皈依，是向内心的觉、正、净皈依。
在家修行
阿姜查坚信，佛法并非僧侣的专利，在家修行同样可以获得大利益。
- 持戒：他强调五戒是人性的基础。能持守五戒，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持戒清净，家庭才能和睦，内心才能安宁，禅修才能得力。
- 家庭生活：他用充满智慧和幽默的比喻来开示婚姻、育儿和处理家庭矛盾的艺术。他将家庭（泰语：khrop khrua）戏解为“盖子（khrop）”和“厨房（khrua）”，意指家庭生活既是庇护，也充满了“煎炒烹炸”的考验。他教导夫妻间要相互尊重、忍耐，用智慧而非情绪来解决问题。
- 面对生死：他鼓励人们直面老、病、死的现实。他说，智慧的人视死亡为自然过程，如同“已经破碎的杯子”，从而不生执着。在探望临终者时，他教导他们放下对身体和家人的挂念，将心安住于“知”，回归真正的家园。
阿姜查的教导充满了慈悲与善巧。他从不空谈理论，总是从人们最切身的烦恼入手，用最朴素的语言，引导他们看清苦的根源，并走上离苦得乐的道路。他让人们相信，解脱并非遥不可及，它就蕴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常里。
第十一章：烈日下的冰
阿姜查的晚年
身病心不病
从1977年首次访问西方归来后，阿姜查的健康状况开始明显下滑。糖尿病、脑血管供血不足、心脏问题以及慢性支气管病等多种疾病开始困扰他。他将身体比作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当它还能被驾驭时，就用医药来调理；当它彻底失控时，就坦然放手。他教导说：“让身体病去，但别让心跟着生病。”
尽管身体日益衰弱，他依旧坚持接待访客、主持僧团事务。他常说，教导佛法能给他带来能量。然而，到了1981年，他的病情急剧恶化，出现了记忆衰退、头晕、恶心和身体失衡等症状。
手术与沉默
1981年10月，医生诊断出他颅内积液，建议进行脑部手术植入分流管。尽管对手术持保留态度，但为了能为佛教多做些贡献，他最终同意了。手术后初期有所好转，但很快旧病复发。他的语言能力开始出现障碍，有时说出的话与心中所想完全相反。
1981年12月初，在阿姜连的建议下，他选择了止语，从此进入了长达九年的沉默期。两天后，他经历了一次严重的中风，导致左半身瘫痪。
寂静的岁月
在弟子们的坚持下，阿姜查于1983年初回到巴蓬寺，住进了一座专门为他建造的护理茅棚。一个由比丘、护士和医生组成的团队开始了对他长达九年的日夜守护。
僧侣们将护理视为一种修行。他们学习专业的护理知识，以极大的正念和恭敬心照料老师的身体。每一个动作，如翻身、喂食、清洁，都伴随着请求允许和感恩。虽然阿姜查的身体已无法自主，但弟子们相信，他的心依然清明、安详，如如不动。
期间，他经历了多次肺炎、心脏衰竭等危机，数次被送入医院抢救。每一次，他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许多前来探望的高僧大德，如阿姜蒲、龙达摩诃布瓦，都通过禅定观察到，阿姜查的心“如同满月一般，光明、宁静”。
这漫长的九年，对僧团来说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也是一次独特的学习。他们学会在没有老师言语教导的情况下，如何团结一致，如何将佛法应用于最艰难的现实。阿姜查以他衰败的色身，为弟子们上了关于无常、苦、无我最深刻的一课。
1992年1月16日，在肾脏和心脏功能完全衰竭后，阿姜查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身体如烈日下的冰块，终将消融，但他的法教，却如流水般，恒久地滋养着世人的心灵。
第十二章：更广阔的画布
阿姜查的西方之行 – 1977年 & 1979年
1977年：播下种子
1977年5月，应英国僧伽信托会（English Sangha Trust）的邀请，阿姜查首次踏出国门，与阿姜苏美多等弟子一同前往英国。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考察在西方建立森林派寺院的可行性。
对阿姜查而言，这是一次进入“外在世界”以勘验“内在世界”的旅程。他在日记中记录下自己的观察与反思。他看到西方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但人们内心却普遍缺乏宁静。他认为，这里是一片适合播撒佛法种子的“适宜之地”。
在英国期间，他访问了各地的佛教团体，与不同传承的僧人交流，如藏传和禅宗。他对日本禅宗僧侣“恒常的正念即是戒”的说法感到“奇特而迷人”。他还在伦敦街头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在西方的乞食，认为这是将佛陀的传统在异国他乡建立起来的重要一步。
他发现，西方人虽然对佛教的仪式和文化感到陌生，但对佛法核心教义的领悟力很强。他调整了教导方式，减少了复杂的理论，更多地使用直接、生动的比喻。他强调，修行不应只是追求知识，而是要亲身体证。
这次访问最终促成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同意阿姜苏美多留在英国，建立西方第一个巴蓬寺分院。
1979年：再次西行
两年后，阿姜查再次访问西方，这次的行程包括英国、美国和加拿大。此时，由阿姜苏美多带领的僧团即将从伦敦的临时住处迁往位于乡间的奇土斯特（Chithurst）一处废弃的庄园，那里将成为正式的森林寺院。
在美国，他访问了由杰克·康菲尔德（Jack Kornfield）等人创办的内观禅修社（Insight Meditation Society, IMS），并带领了一次禅修营。在这里，他敏锐地观察到美国佛教发展中的一些特点和潜在问题。
- 对戒律的轻视：他发现许多西方修行者重禅修而轻戒律。他反复强调，戒律是所有内心修持不可或缺的基础，如同房子的地基。没有戒律的禅修，如同在沙上建塔，无法稳固。
- “灵性购物”：他看到许多人辗转于不同的老师和法门之间，浅尝辄止。他告诫说，真正的智慧并非来自知识的堆砌，而是源于对一个法门的深入实践和承担。
- 对神通与神秘经验的迷恋：他一如既往地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对神秘体验的追求上，拉回到对当下身心现象的如实观照。
在整个旅程中，无论是面对学者关于“无我”的诘问，还是回答普通人关于死后世界的困惑，阿姜查的回答总是那么直接、幽默而充满智慧。他教导人们，真正的佛法不在书本里，不在东方或西方，而就在每个人自己的身心之中。
这两次西方之行，为泰国森林传统在海外的传播播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展现了一位东方禅师如何以其不变的智慧核心，去适应和回应一个截然不同的文化语境。他像一位高超的农夫，将古老的菩提种子，播撒在了更广阔的画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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